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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去楼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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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言是被凶器刺入心脏一击致命的。
仵作验尸发现除了尸体胸口一小红点,以及后背的皮被残忍剥下外,并无其他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验查了房中的茶水和酒,也都没有问题。另外,鉴于屋内并无挣扎的痕迹,不排除李复言死后被剥皮的可能性。或者,凶手以某种手段令他失去意识无法反抗,先剥皮再杀人。
初步推断,凶器应当是针一般细小的物什。李复言毕竟是四品命官,李夫人不愿,便不能轻易剖尸勘验,只能先做一些假设。
如果凶器是一根针,那么有两个可能。要么,凶手用了某种特殊的暗器将凶器打入李复言心脏杀死了他;要么,就是凶手内力深厚,得以徒手发出凶器将李复言送上黄泉路。
若是第一种,江湖上这类暗器虽不易得却也非罕见。流传于种种传说里的熊氏梨花钉,据说可以瞬间打出二十七根银钉至敌人要害,三步之内神仙也难逃。抛开传奇故事,当今武林,请擅长机关术的能人异士制出个可以打出一根针钉杀人毙命的暗器来,并非难事。
若是第二种,江湖上擅长暗器的人更不少,但是有这等深厚内力、高明手法的行家确实不多。巧的是,近来和李复言有关的人中恰好有号人物正是以一根银针为武器名满江湖的,没错,恰是疑似盗取了李府秘宝的银针大盗。
就这样,众人把视线都放在了银针大盗身上。
坊间对这件案子的说法流传的愈发离奇。什么银针大盗和传说中的聂隐娘一样,都是天生反骨心向藩镇的绿林杀手,这银针大盗千里之外盗取了李刺史的秘宝,又一时兴起千里之外取了李刺史的首级云云。一时间城中流言四起,出了个杀人于千里之外的刺客,苏州城的百姓也是人人自危,安史之乱后便屡禁不止的在夜间坊内作乐的人好像也少了许多。
但是这流言实在不像话,当今皇帝力主削藩,立志扫除安史之乱之后各地方节度使拥兵自重威胁李唐统治的局面。如今将疑似堂而皇之杀了一方州县长官的银针大盗,描绘得和传说中的藩镇刺客聂隐娘如出一辙,传入长安,传进大明宫,简直就是公然打皇帝的脸。这两日,闻道和同僚们忙的是焦头烂额,然而流言难止,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今日闻道从府衙出来,并没有遵令去找自己在江湖上的朋友打探银针大盗的消息。事情没这么简单。何况,就算真是银针大盗作案,官府也很难捉住他。现在李府已经被暂封,李府诸下人皆被软禁在府内,不许肆意走动。朝廷任命的新任刺史估计很快到任,闻道眼下更希望可以在主持大局的新刺史到任前,查出这一系列事情的重要线索,起码知道自己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是个什么角色。毕竟,那晚在酒肆和街巷中听到的长恨歌与李复言书房中的那句长恨歌绝对不是巧合。
闻道又来到了金樽酒肆。
日至于悲谷,已是申时[ 申时:15-17点。《淮南子·天文训》有云:“日至于悲谷,是谓哺时。”]。
往日这时金樽酒肆的生意虽算不得红火,也是人声喧闹,颇为热闹。今日酒肆却大门紧闭,就好像往日喧嚣不过是闻道的一场梦一般。闻道上前重重敲门,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开。前夜在此听到夹杂着推背图预言的长恨歌,紧接着就遇到一些列怪事,今日再来便人去楼空。闻道感觉自己好像被诱导着一步步跳入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巨大陷阱中。
“闻大哥!”一声清脆的呼唤打断了闻道的沉思。
闻道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深青色袍衫,脚蹬短靴的妙龄少女向他跑来。她头上简单的挽着一个发髻,插了一根素气的银簪,腰间佩戴着一个绣着不知名花草的椭圆形荷包[ 唐代称香囊为荷包。]。少女离得近些,便可闻到荷包中的香气,这香气非是寻常香料的味道,不知是什么香,闻来觉得神清气爽,甚是好闻。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娇俏可人,令人见了不免心生好感。
“青宁?”
被闻道称为青宁的少女姓祝,药王谷弟子,她的师叔甘遂是闻道故友。祝青宁去年跟随甘遂来江南游历,认识了闻道,药王谷这一代就她一个女弟子,从小被师门众人宠溺着养大,性格虽然过分活泼,但是机智伶俐,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真巧!闻大哥也在这里!说起来,我们是不是有段日子没见了?我和师叔前些日子出城采药去了,好家伙,这才刚回来,就听说城中发生了大事,难道真有人能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吗?要是真有这样高明的功夫,我一定要见识见识,最好能教我个一招半式……”祝青宁说起个没完没了。
闻道没仔细听祝青宁拜师学艺的畅想,他看到祝青宁身后跟着一名手中持长剑的蓝衫女子。
“啊,闻大哥,这位是江姐姐,是我的好朋友。”祝青宁介绍这名女子。
女子抱拳道:“江雨潇,久仰闻郎君大名。”她走过来时步履轻盈,衣袂飘飘,行走在平地上如同漫步在云端水面一般,正是: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的轻身功夫很高明,看来江湖渊源颇深。
江雨潇二十岁左右的模样,一张鹅蛋脸上娥眉淡扫,清丽秀雅,只是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面色惨白,哪怕口上涂了一层口脂也难掩她的病弱之态。她不时地捂着胸口咳嗽,可能患有咳疾。闻道并没细想这些,因为他方才看到她眼睛的一刹那,只觉她眸中似海幽深,眼中仿佛掩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等待人来探寻。那种感觉叫闻道想起一个人来,一个属于闻道前生的人。他不禁多打量了江雨潇几眼,再看过去那种奇怪的感觉却没有了。
“最近应季的桂花酒闻大哥喝过了没有?难得今日遇到,还有江姐姐一起,我们去喝几壶吧。”祝青宁喜笑颜开。
“你师叔在苏州吗?”闻道答非所问。
“啊?我们不是刚采完一些药材,结果下山后他突然说还要找一味奇珍,于是转眼就不见了,留下两箩筐药材全是我自己搬回小竹屋的,累死我了!他现在准在哪个奇山怪崖里,你要找他且等着吧。”
“他又去采药了?”
“是呀,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祝青宁扮了个鬼脸。
“你能找到他吗?”
“他压根就没说他去哪了。再说了,你还不知道我师叔吗?他是要去找什么奇珍,那必然长在深山老林险滩峭壁这类地方,就算知道大概方位也找不到他。你有事找他啊,要是行医问药找我也是一样。”
“找你?”
“对啊。我可是药王谷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
“是吗?”闻道露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对我的医术有什么意见!”祝青宁愤愤道。
“青宁,你不是要喝酒吗?站在这生闷气可喝不到桂花酒。”江雨潇拉起祝青宁的手柔声道。
“对对对,今天出来就是要喝酒的,可惜这金樽酒肆关门了,我还想吃胡饼啃羊腿呢。”
江雨潇无奈笑道:“都和你说了金樽酒肆已经闭门多日了,你偏要来。”
“你说什么?金樽酒肆闭门多日了?”闻道一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雨潇想了一下。“算起来大概闭门有七日了。因着要到重阳节了,七日前我来金樽酒肆想和掌柜订几坛西域葡萄酒。结果掌柜说他家中有事,要离开江南一段日子,言语间听到掌柜好像要西行入蜀,因着是举家而去,回来的时间难料,酒肆也只得先关门了。”
“你确定他七日前便关门了吗?”
“确定,掌柜说他第二日便要离开苏州了。我记得那天掌柜因着是最后一日开张,还赠了当日每个去酒肆的客人一壶酒呢。”
“七日前?今天是九月初四,那也就是八月廿七?”
江雨潇略微想了一下,“对,那天正是八月二十七。”
“不可能!我前天,也就是九月初二的晚上还来金樽酒肆喝过酒!江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
“七天前的事情我怎会记错。要不郎君再问问其他人?”
“青宁,江姑娘,我今日还有要事,先走一步。”闻道飞身上了酒肆的屋顶。
“诶?闻大哥!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还没说找我师叔什么事!我都说了,看病开药找我也是一样的!闻大哥!闻大哥!”祝青宁对着屋顶喊。
闻道没有回答祝青宁,因为他已经从房顶跃至了酒肆的背面。
江雨潇拉住欲冲上屋顶的祝青宁。“青宁,闻郎君是苏州不良帅,最近城里出了命案,死的还是刺史大人,想来他们已是焦头烂额,实无闲暇。吃桂花酒有我陪你,我知道有一处酒家,不只酒酿的好,而且风景也不错,有时候夜间还可以听到撞钟的声音,边喝酒边赏夜月,你不想试试吗?”
“还有这样有趣的酒家,那我们快去吧。”祝青宁两眼放光。
“你这就把闻郎君抛在脑后了?”江雨潇哭笑不得。
“管他,喝酒赏景重要。”祝青宁揽住江雨潇胳膊呲牙一乐。
“不过这家酒肆在城外,我们这个时候出城,城门关闭之前肯定回不来。”
“那正好,我们今日就在城外玩个彻夜!咱们快走吧。”言罢祝青宁冲着酒肆房上喊道:“闻大哥,我们先走啦,你要是需要看病开药就去小竹屋找我!”她也不管闻道听不听得见径自撂下一句话就拉着江雨潇离开了。
闻道在房上勘查了一番酒肆的地形。
酒肆单独一幢,四面门窗都落了锁,要是想进去只能破门破窗而入,或者搬开屋瓦,从房顶潜入。他抬眼望去,只见天光晦暗,似火红云遍天燃烧,已经是暮色时分。酒肆关门后,这条街上行人并不多,现在更是人烟稀少天幕已暗,看来还是从屋顶潜进去比较隐蔽,他开始扒屋瓦,待可以容纳一人时,纵深跃了下去。
酒肆中甚是昏暗,闻道点亮火折子,只见陈设与往日的酒肆并无不同。绕过一张张案几,他走到平日里掌柜所在的屏风后,里面的书案软榻上并没什么特别的。他打开最里面的柜子,竟然没有锁,只见账册目表一应俱全。如果江雨潇所言非虚,一个商人离开自己的铺子不知归期,居然不带走账册目表?
突然,从账本里掉出来一张纸。闻道捡起来打开一看,娟秀字迹写着:
寺庙钟声起,夜半客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