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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恨歌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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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的人将李复言的尸体抬走了。
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如此诡异的被杀于自家书房,只得先好生安置,等府衙派来仵作验尸。
闻道从院中回到书房内,准备查探现场。房门对面一侧临窗是一方睡榻,塌上叠着一床深青色缎面的锦被。榻前是一张翘头案,案上却没有放置书稿文墨,而是摆了一个棋盘。瞧着棋盘上棋子排列,这是一盘残局,也许是李复言生前与人对弈所留,也许是他自弈所留。棋盘边上是一个白瓷凤首皮囊壶和两只酒爵,闻道拿起来闻了闻,正是这个季节最常见的桂花酒。看来,李复言与人对弈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据李夫人所说,李复言平日在书房读书时会把这扇靠着睡塌的窗子打开,因为窗外正好栽种着桂花树。眼下正值桂花十里飘香的季节,李复言喜欢在浓郁的香气中边饮桂花酒边读书写字。闻道打开从里面锁住的窗户,正午的阳光照进房中,棋盘被日光照映的衬着金光。窗外确栽一棵桂花树,香气袭人,昨夜狂风骤雨吹落了大半的花,埋葬在地上的泥水中。
房门一侧,与睡榻右手边相对的是一张小矮几,上面摆着个莲瓣竹节熏炉。闻道瞧了瞧熏炉,里面并无新灰,想来李复言近来只闻新鲜桂香,不曾熏香。小矮几的左手边是一张琴几,但是,琴几上是空的,并未摆放任何琴。倒是琴几的斜后方有个三足火盆,虽说秋雨过后寒意袭人,也不至于用到火盆来取暖驱寒,闻道心里奇怪,不禁又仔细看了看这火盆,却并无什么不妥。
书房里厢,摆着另一张软榻和书案,与外厢卧榻不同的是,除了方才李复言的尸体,这张榻上空无一物。书案后立着一面六扇屏风,屏风上绘着山松木石,倒是典型的文士做派。这张书案上摆放的尽是书籍文稿和公文手札,最上面压着的是一本旋风装的《易经》,闻道将其拿起,只见这本《易经》的书页正翻开在坤卦一篇:
“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初六履霜,坚冰至。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括囊,无咎无誉。
六五 黄裳,元吉。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用六利永贞。”
书下是一叠文稿,闻道拿起第一张,上面写着一句诗: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
长恨歌!又是长恨歌!
旁人看到这句,也许会笑李复言轻佻,在藏有圣贤著述的书房中如此突兀的写了这么一句香艳诗句。闻道此时没有窥探韵事的心思,却也把这张稿纸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恨不得看出个窟窿来才罢休。他皱着眉头想,长恨歌、推背图的预言、雨夜歌者,昨夜种种和今日惨案是否有什么联系?
他翻开后两张,也分别各写着一句诗,前一张纸笺上写着:
“云阳台上歌。”
他又翻开第二张:
“一日四五照。”
这两句分别出自李贺的《汉唐姬饮酒歌》和刘禹锡的《昏镜词》。前者是写汉高祖刘邦的宠姬在刘邦死后借酒消愁,以此来发泄心中的凄苦以及对吕后的不满。后者以明镜比喻忠良,昏镜比喻奸佞,来讽刺朝政,抒发自己因参与前内相王叔文等人发起的新政变革,在改革失败后被贬谪的愤懑。两首诗作和长恨歌并没什么关联,看起来三首诗之间也没有什么关联,李复言单独列出三句意欲何为呢?
一时半刻想不出所以然,闻道索性将三页纸笺折叠收入怀中继续探查书房。书案右侧是笔架砚台之物,左侧烛台旁放着了一只紫砂壶和一个杯盏,里面还剩着大半杯茶,看来李复言一杯茶还未饮尽便被杀了。现在还无法断定李复言死因,不过闻道方才粗略检查,尸身并无明显中毒之状。但是结果如何仍然要等仵作验尸之后再说。
站在正对书案的右手边,闻道看到一盏灯笼搁在墙角,是最常见的纸糊灯笼,没有任何装饰,看里面的灯芯,已经燃尽了大部分。他打算点亮看看,但是今日来上司府邸却没带火折子,便在房间四处看看有没有。
他走到进门左手处的书柜旁,书柜里面皆是李复言的藏书,闻道各个格子抽了几本,书的种类丰富,还有几本古籍孤本。右侧最上层格子里的书看起来磨损颇严重,估计是主人常常阅读的,闻道便从这一格抽出一本,只见是西晋马朗所著的《围棋势》,看来李复言很是喜好棋道。
“闻郎君!闻郎君!”
忽然听见李夫人高声呼喊。方才惊惧之下昏厥的她已经恢复了意识。闻道回过身,只见李夫人急匆匆的进门,发髻也散了大半,哪还有平日官家夫人从容优雅的做派。
“闻郎君,除了你之外还有人进过书房吗?”李夫人冲进书房,跟随的侍从却未曾进房,立在了门外。
“刚刚府上小厮请走刺史大人后,除夫人与我外再无人进来过。我已经派人通知府衙的同僚,将此事上报长史大人,稍后会有仵作来验尸,一定找出真凶还刺史大人一个公道。”
“没人进来过就好。”
李夫人捂着胸口走到书架前把放置《围棋势》那一个格的书都搬下来,然后把手伸到那一格左侧的隔板处不知按动了什么开关,最里层隔板竟然打开了。原来书格里还藏有暗格。李夫人把手伸进暗格想要那什么东西,却突然脸色大变。
“匣子,匣子呢?”
李夫又抬脚向上面看,又伸手进去,可惜里面已经空了。
“不见了,不见了。”李夫人面如死灰。
“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夫人没有回答,片刻后只见她幽幽的望着闻道。“闻郎君,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李夫人突然念出一句诗。
长恨歌!
闻道一瞬间有些失神,长恨歌里究竟有什么秘密?闻到深吸一口气,冷静思考,也许一切只是凶手故布疑阵……
李夫人到门口对管事丫鬟道:“阿容,带她们下去。”
叫做阿容的侍女顺从的带着小丫鬟们走到院子口方站定。
“这是阿郎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李夫人面上隐隐露出不忿之意。
“昨天下了一天的雨,我素来讨厌阴雨天,那样的天气绝不出门。阿郎昨晚回府后先到我的院子用了晚饭,然后才来的书房。他离开的时候,外面还打了闪电,我让他先歇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去书房处理不行呢?他没答应,还说我什么都不懂。是啊,我不懂,我不懂他心里头究竟在想什么,不懂他天天在书房里埋头写什么志怪故事。有什么文章那么要紧非要赶着那种鬼天气去写,就不能多陪陪我吗……他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口看着远处的天空,说了一句什么话就出去了,最后他留给我的就是这么个背影。”李夫人好似在自言自语。
“李大人说的话夫人没听清?”
“外面下着雨,他说话的那一刻天上电闪雷鸣的,我坐在房间里面怎么听得清。还是等他走后,我问那时正站在门口为他穿戴蓑衣斗笠的丫鬟才知道的。没头脑的留下这么句话。现在想来恐怕也不是对我说的,看闻郎君的反应,这话多半是对你说的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却拐弯抹角的去告诉一个外人呢?”
“这句话是由府上的婢女转达的?”
“是。”
“敢问这名婢女现在何处?”
“她原是清扫书房和外面院子的丫头,仗着几分姿色,不大安分,我就叫她来我屋子里头服侍我梳头了。她叫润娘,应该和阿容领的那些丫头们在一块。”
“烦请夫人叫她过来,我有话问她。另外,待府衙的人到之前,这房间还是封存的好。”
李夫人没答话,起身走出书房。
“夫人,方才您提到李刺史喜欢写志怪故事,在房间内我却并未看到相关的文稿。”闻道紧随而出,并关上了房门。
“没有吗?兴许是他自己烧了吧。不然凶手要这些废纸做什么?”
“敢问夫人贵府前日丢的什么东西?方才夫人口中的匣子又是何物?”
“匣子。匣子就是匣子。”
闻道见李夫人不愿回答,也没再追问。李府的人,一个两个都含糊其辞,简直就是欲盖弥彰。所谓的宝物还有不见了的匣子与李刺史的死有关吗?
眼下还不知究竟丢了什么东西,李夫人不肯说,又不能逼她。只能等确认了李刺史死因,排除一下李府众人的嫌疑再探查了。
“阿容,叫润娘过来。”李夫人走到阿容身边。
“润娘,夫人叫你。”阿容转身去众婢女中叫润娘。“润娘?润娘呢?她怎么不在这里?”阿容在众婢女中并没有看到润娘。
那些婢女们纷纷摇头。
“早上还看到了。”
“好像随着夫人到书房来便再没看到她了。”
“夫人,润娘不见了。”阿容低声对李夫人说。
“去找,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我李府的守卫又不是摆设,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飞出这高墙大院不成?”
真是匪夷所思。
这头刚发现李复言的尸体,那头就丢了个婢女。听夫人话中意思,这婢女与李刺史关系恐怕不简单。李复言的死她脱不了干系,不然她也一定知道些什么。现在想来,李复言最后那句话不是对夫人说的更不是对自己说的。
李府,真是比昨夜的酒肆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