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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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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坐在窗边,书随手翻开,却一页也没读进去,他的指节轻轻敲打着轮椅扶手,像是在无声计算什么。
隔壁病房的争吵声断断续续传来,他的思绪也一次次被打断。
“怎么可能没空?我有钱,想什么时候检查就什么时候检查!”
一个男人的声音高亢且满是戾气,夹杂着护士小心的解释声,充斥了整个病区走廊。
表面上,托马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着,然而内心那种对混乱的本能厌恶却逐渐浮现。
混乱。
缺乏纪律。
这些词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讨厌这样的环境。
无论是从前在指挥部里,还是如今被迫坐在这间病房里,他都无法忍受失控的局面。
托马斯的思想回到了过去,在那清晰有序的日子里,一切都运行在他制定的规则之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没有人敢越界。
而现在,这种乱象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隔壁的男人嚣张跋扈,丝毫没有一个病人的自觉。
托马斯的眼神冷了几分。
真是典型的底层暴发户式愚蠢,无知却嚣张,只知道滥用特权,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尖锐响起:“医院真是越来越差了,连这种事都要排队!”
托马斯微微皱眉,右手敲打的节奏突然停了下来,他将目光投向门口,静静听着。
门开了,里奥抱着文件走了进来。
“外面吵什么?”托马斯问。
里奥解释道:“好像是隔壁病人在排检查顺序上有些不满,我去看看。”
他说完便走出门去,留下托马斯一个人靠在轮椅上。
托马斯将书合上,眼神没有任何焦点,隔着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走廊上,中年男人仍在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他身材壮硕,西装外套挂在肩上,衬衫扣子敞开,像一只咄咄逼人的斗牛,手臂夸张的挥舞着,护士试图劝解,却被他粗暴地打开,周围的护士,他一个都不放在眼里。
“设备旧、检查慢,这就是高级病房?骗谁呢!你们医院还想让我继续掏钱?几个小护士也敢来教训我?不就是跑腿的吗?”
“先生,请您冷静一些。”里奥快步上前,语气尽量温和,“医院的设备都是统一标准,而且您的检查时间已经安排好了,请稍等片刻——”
男人却冷笑了一声,目光从头到脚扫了他一眼,语气满是鄙夷。
“我就说,什么时候医院连男护士都开始用上了?你们是缺人缺到这种地步了吗?”
里奥愣了一下,旋即压下心里的不快:“我们所有的护理人员都有资质,请您相信——”
男人却得寸进尺,话越说越难听:“行了,别废话了。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就是个靠关系混进来的家伙吧?穿件制服就觉得自己多了不起?说到底,还不是伺候人的?啧,一个男人来干这种活,真丢脸。”
里奥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他努力克制住情绪,没有争辩。
就在他弯腰去捡被男人扫落的文件时,对方突然一脚踩在了散落的纸张上,用力碾了几下。
“我今天就要检查!不然,你就让你们院长滚过来给我个交代!我提前花了钱,是为了让自己受这种气的吗?排队是给穷人的,我可不是来体验平等的!”
“你这么热衷于挑剔他们,是觉得自己更有资格站在这里伺候别人吗?”
中年男人一怔,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当他看到坐在轮椅上的托马斯时,嘴角扬起嘲弄的笑。
“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你又是谁?一个坐轮椅的病人,也敢来管我的事?”
托马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缓缓转动轮椅靠近,轮椅的金属轴滚动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每一下,都像是敲打在对方的神经上。
他的目光掠过里奥手中被踩皱的纸张,停留在闹事者脸上片刻,随即转向身旁的便衣,用一贯冷静的德语说道:“告诉魏斯,这里有一只苍蝇要处理。”
中年男人显然听不懂德语,但那种隐藏在语言背后的冷漠压迫感还是让他生出一丝寒意。
他强自镇定,试图用声音掩饰内心的不安:“你……你刚才说了什么?你以为能吓唬我?这可是医院,不是你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托马斯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微微转动轮椅,对站在一旁有些愣神的里奥说道:“回去吧。”
里奥知道托马斯拥有绝对的特权,却还是惊讶于医院将那位病人拉入黑名单的速度,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情况发生,但秉持着私立医院的服务准则,结果往往是息事宁人,甚至在一些问题上对有钱的病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里奥看到那个闹事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被两名保安“请”出了医院。
嘴里依然在咒骂着,但那一脸的惊恐和无助完全掩盖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病房里的托马斯对某个有趣的发现感到满意。
里奥和那男人对峙时,表面上似乎在耐心解释,但那种冷淡的职业性语气,字里行间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疏离。
他不愤怒,也不急躁,甚至没有一丝真正的情绪投入。
确切地说,里奥看似愿意主动介入,但实际上,他并不在乎那个闹事的男人是否能被劝服,甚至不关心事情的结果会如何。
他走出去时的模样就像完成一项例行任务,既无期待,也无责任感,他根本没有认真劝说的意思,只是做给别人看罢了。
或许是做给那个闹事者看,或许是做给护士们看,又或许……是做给自己看。
那是一种让托马斯熟悉的态度——一种对秩序本能的服从,却没有任何热情的机械执行。
冷漠,理智,甚至懒得掩饰的麻木。
托马斯没有将目光从门口移开,仿佛能看穿墙壁,捕捉到里奥的下一步动作。他知道,当里奥发现自己无法改变局势时,可能会说上几句敷衍的好话,随后将剩下的麻烦留给医院的保安或管理层。
果不其然,不过几分钟后,里奥重新推开门走进来,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解决了吗?”
“嗯。”
“你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对吧?”
里奥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吵闹这种事,时间长了自己会停下来,何必浪费太多力气?”
“听起来,你并不认为他值得真正费心去解决。”
里奥没有否认,直接答道:“这种人,劝是劝不动的,最后总会有其他办法处理他,不是吗?这次是你做到的。”
托马斯微微一笑,目光从里奥的脸上掠过,又落回到桌上的书:“真是清醒得令人羡慕。”
里奥的神情没有波动,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还有别的事吗?”
托马斯摇了摇头,随即漫不经心地补充:“只是觉得你明明看得很透,却还是愿意出去走这一趟,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里奥顿了顿:“这是我的工作,做做样子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托马斯闻言低笑了一声:“那么,刚才的表演,至少合格吧?”
里奥没有回应他的调侃,只是淡淡道:“你觉得合格就合格。”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那个闹事者,却还是象征性地走出去,因为规则需要一个“形式上的参与者”,这冷淡的自知与不多费力的姿态,竟让托马斯隐隐有些共鸣。
在战争时期,这样的人往往是最容易“发展”的对象——既不轻信他人,也不会被道德情感所轻易驱动。
他们习惯服从规则,却对规则的本质无意探究;他们对混乱保持本能的厌恶,却从不主动干涉。
这种清醒、理性而疏离的性格,使他们天然适合成为执行者。
托马斯想象着,如果是在战争时期的帝国,他一定会选择培养像里奥这样的人。
如果他在帝国,注定是最合格的工具——敏感,但不过问;忠于形式,而非情感;冷漠,却擅于演戏。他甚至都不需要被说服,他只需要被规则束缚。
当然,托马斯明白,现在没有战争,里奥也并没有站在战争时期的舞台上,也许对方对政治一无所知,甚至对权力与秩序毫无兴趣。但正因为如此,才让托马斯感到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像里奥这样的人,或许他现在浑然不觉,但一旦有更大的力量将其卷入,他会迅速适应并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