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风月》犁其夏

3、第三章

　　回去的路上想起妈妈昨晚说起小表弟生病住院了。于是我拨通了小表弟的电话。小孩子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根本用不着去猜测他的情绪，他的快乐和悲伤都在言语本身显露。生病和忌口让他悲伤，但是他又开心的说，寒假可以回老家，到时候给我带礼物。我说好。
　　他已经打完吊瓶了，但是妈妈还没下班，等待的时光总是无聊的，我们互相消磨时光。
　　我到家了，他还意犹未尽地说，那姐姐你先去吃饭吧，待会儿妈妈也要带去超市买苹果味的果汁了。我恢复的很好，医生说可以适当吃点好吃的了。
　　我让他听医生的话，好好养护身体，就挂断了电话。

　　姐姐我说过的，时间从来都没有放过我。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人。在它的逼迫下，我又一次上路了。这次又是一趟全然陌生的旅途。

　　我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他。我给他分享我看到的风景，每天给他读一章《小王子》。
　　这又是我和时间战斗的一种方式吗？还是单纯想和他建立联系，我不知道。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我回复。
　　其实姐姐，那时我就发现，他的回复都是有所选择的。
　　可我放弃去深究这些，真相会让我难过，我愿意被假象迷惑，我在自己织梦，然后美梦破碎。

　　他两天没回我的消息了。我很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梦外是茫茫的大雾，大雾逼近，我喘不过气。于是我又一次给他发表露内心的消息。

　　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像每次都是这样开头），我一直都认为，人是有表达情感的需求的，所以我给你读《小王子》，给你发照片，和你聊天。但我好像故意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表达。其实我是想读完《小王子》（需要28天）再说这一点的，但或许你是不耐烦的（可能你根本不会听）。你偶尔的回复也许只是出于礼貌或者无聊，你这样也没错，我不清楚哪里不对，就像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是你。你没错，是我一直在打扰你。我有表达情感的需求，你也有不接受的自由。其实你前两次已经表达过了，只是我不死心。所以，如果你不想接受，看到这段话后，你可以给我发个句号。我就知道答案了，如果你不发的话，那我就接着给你读《小王子》。

　　消息石沉大海。我接着又发。
　　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是在忙吗？还是沉默就是你的回答？我琢磨不到你的答案，你这样好让我纠结。
　　算了，是我太着急了，我就不该给你分享那首歌，到后面也不该问你在干嘛。因为我想着你那天休息，唉，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啥用。那我们忽略这些，就还跟之前一样，我给你分享照片你看到后回我一下好不好？
　　说这些话好像搞得我有点卑微，之前说过你人很好，所以你可能会同情我，但我的态度一直都是，我表达情感仅是出于我的需求，你也有不接受的自由，虽然我们出于表达和接受的位置，但我认为这两个位置是平等的。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之前说的你不想接受就可以给我发句号，这句话长期有效。那在你没发句号之前，我们还跟之前一样好不好。

　　然后我收到了他的回复。他说他生病了。

　　我感到羞愧，我在这边咄咄逼人的同时，他被病痛折磨。
　　当时我以为他生了很严重的病。现在我也不知道他那时的病到底算不算严重。
　　姐姐，关于他，从始至终，我都一无所知。

　　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我继续给他分享风景，给他读小王子。接着是很快到来的七天假期。

　　他问我放假去哪儿玩？
　　我说还没想好，好多地方都买不到票了。好像xx可以。xx是他所在的地方。
　　他说他准备回家。言外之意是他不在xx。可我又没有说去xx找他，虽然我当时的确怀了这样的心思。可xx是个旅游城市，妹妹也在xx。

　　我没有争辩，只是问他不是说过年再回家吗？怎么现在就要回去，然后补了一句，我来xx只是随口一说。

　　假期的前一天晚上，舍友在收拾东西。我抱着手机发呆。终于等到了他的回复。他说他没有回家，去了另一个地方。

　　我问他能不能打语音，他说太晚了不方便。

　　小瑾说大晚上的有什么不方便，宝，放弃吧。和妹妹一样，对于我和他之间，小瑾也是劝我放弃。
　　这次我没在执拗，我对小瑾说，好，我放弃。

　　姐姐，我就是那个时候给你写信的。不过可能风并没有把我的信送到。

　　我想起那天风送来的文字，原来就是面前这个断腿的悲伤的女孩写的。

　　我一直觉得我是一阵永不停留的风，可我只是一棵长着脚的跛足的树。遇到他后，我渴望我能扎进土里，可他是场海浪。
　　一头扎进浪里，海水很咸，偶尔会呛得人流泪。
　　故事里的人鱼踩着刀刃在岸上行走，我想我也愿意泡进海里，任由海水腐蚀我的脚——谁让我愿意为他停泊。
　　可是我忘记了海浪又不会停泊，或者说，他不愿意为我停泊。所以我只能接着走，还好我的脚还愿意陪我一起走。
　　我只能继续走，没有目的地，唯一的方向是向前。我无法也不想忘记他，他成了我枝干上的树瘤。
　　风吹过，树瘤会变得很沉重。但是还好，我能忍受。当初泡在海水里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沉重。
　　可是月夜，月夜我得休息。于是月色就成了刀刃，树瘤被一片片切开。原来眼泪比海水要咸。

　　没有打断她，我继续听她自顾自的讲述。

　　姐姐，原来痛苦是有延时性的。不再给他发消息后，我的生活看上去并没有任何改变。

　　像往常一样，我读书、写字、看风景，走路，然后睡觉。
　　后知后觉，我发现自己缺失了什么。我把自己里里外外翻来覆去地检查，姐姐，我找不到我的心了。好难过，姐姐，我把心弄丢了。

　　可是妹妹说，我的心并没有被我弄丢，它只是被我的美梦包裹，我不想打破美梦，自然就找不到心了。

　　或许妹妹说的是对的，可我听不进去。
　　于是又一次的重蹈覆辙。
　　半个月后，我给他发消息，分享前一晚看到的红色超级月亮。

　　他其实可以不用回复我的，或许我就死心了。其实他回复我也没有什么，仅是出于礼貌。是我又一次的自作多情。

　　他的回复让我很激动，我认真反省之前的交往，是的，我和他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没有话题，这导致我对他的了解几乎为零。所以这次，顺着他垂下来的藤蔓，我要循序渐进。先从培养共同爱好开始。
　　回过头再看，此刻的我都不能理解自己当时的执拗和疯狂。根本就没有什么藤蔓，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我去看他看的电影，看他看的电视剧，和他讨论剧情（其实都是我在说）。最后掩耳挡铃的补一句，我看剧就习惯和人讨论剧情。多可笑，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故事以视频的方式呈现——声音太吵画面太拥挤。

　　但每晚和他看同一集电视剧让我开心。好像以这种方式，我们分享同一个时空。可我贪得无厌。

　　那天，看完剧后我对他说，她们都劝我放弃。
　　他发过来一个？
　　劝我放弃你。
　　咋俩本来就不可能啊。他说。一直没给你说是怕你不好受。
　　为什么，我自暴自弃地问道，长痛不如短痛，我就是想要一个答案。
　　然后答案重重的甩在我的脸上。“我有对象了。”
　　可她们都说你没有。我着急地争辩。我一点也不想成为破坏别人感情的第三者，但其实我从来都不够格。
　　她们也不知道我的全部好不好，别听她们说。——可关于你，我从来都是一无所知。
　　当朋友好吧，感情这东西不能强求。——原来一直都是我的强求。本来就是我在强求。
　　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然后麻木地点头，说好。
　　这样不是很好，别让我耽搁你，我真的，现在也好乱，你应该有更好的人，来陪你，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遇。

　　我看到面前的女孩出了一口长气，哀叹道，姐姐，大概就是这些了。我说完了。

　　看着她流出的两行泪水，我知道，其实还没完。

　　姐姐，这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故事，如果可以称得上是个故事。

　　一开始，想给姐姐讲述的原因是想告诉姐姐，我已经不想长成树了。水渗进身体，胸口会胀胀得很不舒服，我想变成蘑菇，水没过来的时候，我就可以收起伞保护自己啦。
　　可是姐姐，你看，我没腿了，我失去了伞柄。所以姐姐，一定要替我告诉后面那些试图追太阳的人，变成树一点也不好玩，失去腿也很不好。

　　只要你愿意，你的腿会重新长出来的。

　　或许吧，妹妹也这样说。但是无所谓了。姐姐，一直以来我都搞错了，不是时间在追逐我，是我自己害怕被时间吞噬。我不停地行走，把自己当成追日的英雄，可我仅仅是在逃避。

　　逃避什么？

　　逃避无止境的空。人类以建立时间的方式和空坦然相处。我想，或许我也应该试试这种方式。

　　世界是你的意志，只要你想，就都可以。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是不想再错过了。为了追逐太阳，为了追逐背影，我错过了很多。

　　比如？

　　比如大家对我的关心，比如妹妹对我的爱。姐姐，前天我有收到妹妹给我写的信。信是这样说的：

　　夏日的天擦拭的像一块明亮蓝的镜子，我一再睁眼也只看到晒得赤裸我和征征看着窗外的她。
　　“想去跑步。”
　　“很热，很晒。”
　　“是潮湿的。”
　　“那就去吧。”
　　“去哪儿跑？”
　　“操场？”
　　“总有人会不畏炎热，那里太拥挤了，并不适合。”
　　“水泥地？”
　　“我想放肆地自由地跑，可是坚硬的路面会伤害我的腿甚至磕伤我的膝盖。”
　　“沙漠吧？”
　　“那更不行了，它会减缓我的速度，无比耗费我的体力，甚至我的鞋会灌满沙子。”
　　“去草原吧，随风飘的柔软的草，满足你一切的要求。”
　　……
　　这位同学你来回答下，为什么感性认识不能作为直接揭示事物的本质和规律的条件？
　　因为感性是基于感觉器官获得的一种有关事物的表面特征，它具有一定的局限性，我们应该在感性认识的基础前提下进一步深入思考得出理性认识。
　　“喂，听课。”
　　“我想我爱上了草原。”
　　“这并没有什么。”
　　“不，这次不一样。是新生的绿，挺拔的树，摇曳的月影，是温柔而又坚韧的风吹来了朦胧的晨雾。”
　　“那么你要留在这里吗？”
　　“我想。”
　　“即使你能熬过秋寂寥，冬凛冽，春再生也要汲取养分的。”
　　“可我只想让它接纳我。”
　　"……那你告诉它。”
　　“直接说吗？或许可以等一阵狂风让它带着我的自言自语就不会太突兀，或者浸泡在袅袅升起的晨雾中，在草地苏醒时化作朝露附在嫩叶上，每一滴都是轻声呢喃，月光会不会更温柔呢。”
　　“那你怎么知道草地的回答？空旷的，即使风吹的再大声，朝露告诉了每一个小草，草地也不会给你回音。”
　　“我讨厌你。”
　　“我知道……”
　　“帮帮我，我的心丢在那儿了。”
　　“我帮不了或许……”
　　“我没有办法了。”
　　“你有，只是假装看不见，任由感觉和身体释放的物质接管你的身体，掌控你的情感。去跑步吧，操场，水泥地或者尘土飞扬的小路。”
　　“这不一样……”
　　“这没什么不一样，草地会因为污染露出赤裸裸光秃秃的表层；会因为发展变成坚硬的水泥地；或许草地有自己的主人，只是太空旷；又或许你描述的只是内心的期待映射在你的眼睛上。”
　　“你不懂。”
　　“或许吧。”
　　被激素附上的白布或许可以主动拿下来，当然你要想做一个迤逦的梦也可以。
　　“你的美梦开到荼蘼，而我无权反对”……
　　闷热的教室，冗长的课，隐秘的角落，混混沌沌Vois-tu la passion ou la raison。

　　她的眼泪已经风干，卸下重担，她露出笑容。

　　最后她说，姐姐，中途有一次，我去旅行，晶莹的湖水层叠的山，漫山的树木以嫩绿色、深绿色、黄色、枯色、红色、棕色等等各种颜色呈现。
　　时间停滞，这是造物主的恩赐。
　　真正的美是让人惆怅的。终有一天，我们都会成为自然的一部分。无论我渴望追逐什么，或许追逐本身就是虚妄。

　　那次我给他买了礼物和明信片，我不知道我送他的礼物他有没有佩戴，明信片背后我没有写任何文字。

　　我不知道什么祝福是他所需要的，所以页面空白由他填写。我对他唯一的祝福就是他的愿望都能实现。

　　至于我。姐姐，我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