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明路远》此疏玟木

4、书阁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里，但床上无人，房间里也无人，陌兮已经出门了，她同岳斐然约好，今日去书塾看看，拜访曾给她们教书的唐泊先生。

　　陌兮仍旧穿着一件青色的裙衫，淡淡的青色在这酷夏仿佛褪了几分炎热，岳斐然喜欢明媚的颜色，昨日里穿的是件鹅黄的衫子，今日也无甚偏差。

　　到了书塾，唐泊先生还在上课，她们便坐在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唐泊先生的书童先出来了。

　　“先生说，姑娘可去后面书阁歇着，书阁里清凉，院中暑气太甚。”

　　“兮儿，我就在这等，还能听见先生的声音。”

　　陌兮点点头，她明白，唐泊先生对于岳斐然，是如父亲般的存在，包括三年前，先生于岳斐然的救命之恩。她抬眼看了看，朦胧的窗纸之后，依稀还能看见唐泊先生的身影，有些微驼，但身姿却是好看的样子。陌兮决定和书童一起去书阁，唐泊先生于她，是师生，是众多子弟中的一人，但对岳斐然不一样，比师，还要多一个恩字。

　　去往书阁的小径两旁是两排挺拔的青竹，比她稍高些许，青翠的绿色，十分好看，穿过小径，便能看见一间屋子，那便是书阁了，比两年前好像要更大一些，她便问书童，书童回答说是，先生的藏书多了，便增了一格，加了三两架子。

　　“半个时辰前有人就来了，那时先生还没讲课，可他却不是来找先生的，进了书阁，后来问我要了四宝（笔墨纸砚），那之后就一直待在书阁里。”

　　“许是奔着先生的藏书来的。”

　　“先生也是这么说的，还说要是快到午食时他还在，便要我留他在书塾吃饭。”

　　这书童十岁左右，跟着唐泊先生虽是文气满身，但止不住小孩习性，一有话茬便滔滔不绝。

　　到了书阁，书童立时停了叽叽喳喳的嘴，帮她开了门，弯身行礼后就往回走，陌兮觉得好笑，但没笑出声，书阁的门和窗均是敞开的，从院子走过来，并没看见有人在其中，她不禁觉得里面的人也许已经离开，只是书童未察觉而已。

　　不必踏进里面就能闻见书香，老旧的藏书特有的味道，中间夹杂着淡淡的墨香，很是好闻。

　　两脚皆迈进书阁里，不必往深处走，稍稍偏头便能看见，一张矮几，一堆写满密麻墨字的纸，砚台上未干的墨汁，搁置在一旁的笔，但人却不在矮几前，仔细的听能听见书页被翻动的声音，但细细碎碎，听不真切。
　　陌兮转向矮几，矮几后的书架遮住了人的大概，只隐约瞧见是玄色的衣衫，陌兮抬脚向里走去，那人许是听见动静，也从书架中穿出，不消片刻，两人便四目相对，都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陌兮朝他笑了，手掖在袖中，手指不自觉捻住袖口。

　　“我来抄书。”梧念见是陌兮，举了举手中拿着的书后又坐到了矮几前，也招呼她过来坐。

　　陌兮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看见纸上密密麻麻的墨字，周周正正，苍劲有力。

　　“我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林大人和我说北街有书塾，里面的书阁有许多藏书，我便过来了。”

　　“我是来拜访唐先生的，先生在讲学，让我在书阁等。”

　　“你是唐先生的学生？”

　　“嗯，”陌兮点点头，拿起搁在一旁还没蘸墨的笔，浸满墨汁，从旁的纸张中抽出一张，对着面前的孤本誊写起来，“你的事情办完了？”

　　梧念笑了，将书向她移了些许，“还没有，有些繁琐，母亲要我找的人我还不能去找。”

　　陌兮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太过唐突，只埋下头继续抄写。

　　梧念突然向她伸手，陌兮没有避躲，怔怔看着他，只见他托起她的宽袖，那袖子原本是青色的，此时染上几点墨渍，十分突兀，陌兮急忙收拢袖子，可袖子上的墨渍却是消不去了。

　　“真是抱歉，污了你的衣裙。”

　　陌兮辩道，“与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别总迁到自己身上。”

　　“我只是觉着，多少还是与我有关。”
　　陌兮正想着要如何回答，只听梧念继续说道。

　　“从旸都来此，遭人设伏，我本以为此间事了，却没想林大人执着于此，着人去了旸都从头调查此事，但想来也合情合理，你觉着呢？”

　　“林琛上任已近三载，所行之事皆尽心尽力，向来如此，只是，”陌兮顿了手中的笔，抬眼问他，“我记着你说来帷南是有事要办，他如此，是不是有些耽了你做事？”

　　梧念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我受他照拂，他竭力调查也是为我着想，便没什么可讲了。”

　　“你自己有想那人是谁吗？”

　　“兴许是与我母亲相左之人设下，但仅有一人，且又自尽而亡，我便不觉着有什么其他的威胁。”

　　“如此便好。”陌兮点了点头，继续抄写。
　　梧念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各顾左右，偶尔探讨书中词句用得精妙。

　　烈日悄悄向正中移走，日光慢慢照到矮几上，照在书页上，竟没有凛厉的感觉，反而有些暖洋洋的气息。

　　一直到书童来告诉陌兮先生下课了。

　　“你们竟也认识吗？”书童走在陌兮边上，叽叽喳喳地问道。

　　“算是认识吧。”陌兮浅浅笑道。

　　“先生想留你们吃饭，但岳姑娘好像不愿意。”

　　“是啊。”陌兮了解岳斐然，她是不敢逾矩的。

　　“什么是啊？”

　　“没什么。”

　　“但先生很想留，今日都提早下课了呢。”

　　“没事，改日会请先生和你吃饭。”

　　“真的吗？去哪里啊？是去酒楼吃还是在家中吃啊？可以别让先生点菜吗？他总是叫的清淡，有时候一点味道都没有，还说我不好好吃饭……”

　　小孩儿开始自顾自地讲，陌兮听了也笑，却偷偷向后望了几眼，他似乎挪了矮几的位置，走在小径上正好能看见他在低头书写，高高的眉骨和鼻子呈现好看的角度，一身玄色却比旁的事物要明亮。

　　同岳斐然和唐泊先生在院子里交谈了许久，岳斐然生怕先生留下她们吃饭，估摸着时辰便说要回去了，唐泊先生也很理解，便就没有留她们。

　　“你午食后还会来吗？”

　　“会的，先生这里藏书颇多，我也不知会留多少日，早些抄完也可带回旸都。”

　　得了他这句话，陌兮心中安定下来，吃过午食后便想再去书塾，但又觉得自己过于刻意，左右为难，在家磨蹭了半个时辰才出门，又拾掇了些甘草和金银花，想着解暑消毒。

　　到了书塾，她先在院中泡好茶水，为先生留了半壶，又端着小壶和茶杯往书阁去，门窗是敞开的，她便知道他已经到了，当下脚步也变得轻快几分。

　　梧念在旁边添了个软垫，见她来了就招呼她坐下，自己起身去接她手中的托盘。放好茶壶和茶杯之后，梧念从一旁拿出两段青色的长布条，递到她面前。

　　“之前见你衣袖上沾了不少墨渍，我想，可能束起来会好一些。”

　　陌兮接过布条，午食时柳婉就注意到了她袖子上不小心沾染到的墨渍，问了几句，陌兮只说在书塾抄书，没有提及梧念，午食后柳婉拿了几件束腕的裙衫给她，陌兮其实不爱束腕，尤其是衣衫，总觉得像被缚住了一样，浑身不适，和柳婉说了许久，直说会千万注意，柳婉无奈，换下她沾染墨渍的裙衫，便也随她去了。

　　那布条是极淡的青色，与她的裙衫也正相配，不至于突兀，她先束了左边，可到了右手却有些不太自然，布条总是松散开，系结也笼不紧。

　　“我来，可以吗？”梧念见她如此，开口询问道。

　　陌兮一下子热了起来，“好”，几乎是蚊蝇一般的声音，将手伸了过去。

　　梧念笼起她的衣袖，用布条缠了几圈，忽又抬头问她，“紧了些？”

　　“没有，正合适。”陌兮回答他。

　　梧念的手指修长，缠在布条上系着结，倒像是在跳舞一般。

　　“好了。”

　　“呵。”梧念突然笑了一声。

　　陌兮收回由他系好系带的手，“你笑什么？”

　　“系得太丑了。”

　　陌兮低头看他系好的结，虽然不如左手的结好看，但规规整整，“也没有吧，端端正正的，挺好看的。”

　　“是吗？”梧念取了茶杯，倒了半杯热茶放到她的面前，也给自己倒了半杯。

　　陌兮眼珠一转，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怎么？连个系结也要拘泥，我怎么不知你是如此？”

　　“哈哈哈哈，”梧念展了笑颜，“确实不该拘泥于此，可听你夸奖是会喜悦些的。”

　　陌兮看他说的一脸真诚，顿时红了脸颊，端起面前的茶水饮下，却忘了茶还没有全凉，一下灼了舌尖，浅浅的半杯水也溢出不少，但她下意识地偏转身体不想惹湿书卷，茶水尽数洒在她的衣裙上。

　　“小心一些，”梧念即时递了帕子过去，“有没有被烫着？”

　　陌兮接过帕子，擦了擦裙面，“没有，差点湿了桌案，一上午就白忙活了。”

　　“哪还顾着书卷，先顾你自己是最好。”

　　“好。”

　　陌兮正犹豫是否要将帕子还他，梧念自己伸了手，她便递上被沾湿的帕子，她小心翼翼的，又想靠近他，又害怕自己太过唐突而离得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