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明路远》此疏玟木

3、两寸

　　陌兮推拒了两人留她晚食的邀请，岳洛卿一直想与陌兮说些什么，又好像说不出口，但陌兮并未在意。茴苓药铺与岳家不在一条街道，很早以前秦筠的草药生意还没办起来的时候两家倒是住的近，但后来开了茴苓药铺，考虑到草药需要充分的日光，秦筠便买了间东街的房子，原本在北街的房屋也转给了旁人。从岳家往茴苓药铺走，是会经过府衙的，府衙设在北街，是一向的惯例。

　　陌兮停了脚步，她有些犹豫，很想进去问问林琛景连峰的案子处理的如何，但林琛都说过了，不必她忧心，一切交给他们处理，过度的关心此案或许也会被视为知情人进行审问，可是，凭林琛的速度，会不会已经查到了尸体所有的一切，顺藤摸瓜，有了凶手的眉目，虽然她也不知两人的恩怨，可是…可是……，陌兮边想着，不知不觉就在府衙前踱步，幸得此时已是晚食，街上廖无几人，府衙也到了换班的时候，来接班的人还没有到位。

　　“秦姑娘，您是来找林大人的吗？”从府衙里走出一个差役，看她踱了许久便开口问道。

　　陌兮回转过身，正要摇头说不是，却突然定在了原处，那差役旁，站着的正是她想见到的人，依旧是墨青色的衣裳，应该是没有换，腰间的匕首此时不知去向了何处，可光是那么站在那，整个人挺拔似玉，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是秦筠家的女儿吗？”梧念眯眼看她，虽只见过一面，可他也不至于就忘记，又听差役唤她秦姑娘，不禁问道。

　　“正是。”差役点头称是，见陌兮久无应答，又唤道，“秦姑娘？”

　　陌兮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想说就是散散步，脑中突又闪过一丝想法，他怎会出现在府衙，难不成林琛这么快就找到了他身上，这么想着，就要说些什么，“我…”

　　“秦姑娘，”打断她的是梧念，“你是来找我的吧？”

　　陌兮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梧念便朝着那差役行了一礼，同陌兮一起离开府衙，差役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陌兮走在梧念身后三步外，低头望着鞋面，偶尔抬头看着他直挺的后背。

　　“吃过晚食没？”梧念停下转身问她。

　　陌兮先立刻摇了摇头，后又改为点头。

　　梧念不禁一笑，“我还没吃，头一遭来帷南，你能否带我尝尝帷南城的美食？”

　　他语气温和诚恳，那么微微笑着，让人难以拒绝。

　　“好。”

　　梧念有些惊讶，但并未露出端倪，脸上仍是好看的笑容。

　　两人在东街的沐新酒楼坐下了，挑的是二楼靠窗的位子，小二将菜碟全部端上来时，天已有些暗了。

　　“你去府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会不会耽搁了你？”梧念突然问她。

　　“没…没有，我就是去找你的。”陌兮抬头看了一眼又立马低下脑袋。

　　“找我？你怎会知道我在府衙？”梧念搁下碗筷，饶有兴趣的看她。

　　“我不知道。”陌兮感觉到他的注视，头埋得越发的低。

　　“诶。”梧念起身伸手盖住她面前的汤碗，陌兮的额头触到他的手指，避免弄撒汤水。

　　陌兮猛地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梧念的眼睛也生的好看，眸子黑亮，对视时仿佛是谭深水，将你往深处拉，陌兮偏了偏头，不敢再看他。

　　“抱歉，”梧念收回了手，端正坐好，同她一般望着窗外，“又吓着你了。”眼睑垂下，盖住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没有，”陌兮急忙回答，目光也落到他的身上，“我是害怕林大人抓你归案。”

　　“抓我？不是应当的吗？”

　　“人不是你杀的。”

　　“怎么不是？当时只有我和他，你也亲眼看见，不是我，还能是谁？”

　　“是他自己。”

　　梧念愣了一瞬，转头看着面前的少女，眉头微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陌兮迎上他的目光，即使如深潭，她也要望得仔细，“我想了很久，如果是你，有很多说不清的地方，首先是你伪装成白厘的那块白布，其次是你拜托我报案。”

　　“原来，当时你手里的物件唤作白厘，”梧念突然笑了，眉眼舒展开，嘴角噙着笑意，“然后呢？”

　　陌兮被他这么一打岔，有些发愣，又立马恢复过来，继续说道，“如果你是为了杀他，不必将身上的东西取下。”

　　“许是那布碍着动作。”

　　“那也不应该，倒像是他要抢你这块布似的。”

　　梧念低头摆弄桌上的茶杯，浅笑不语。

　　“再者，如果是你的话，你不该让我去报案，这对你没有好处。”

　　“也许我并不害怕你们的府衙。”

　　“可你去府衙了，不论是林大人抓的还是你自己去的，你都出来了。”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他可能只是没找到抓我的确凿证据。”

　　陌兮沉默了，确实，按他所说其实也都行得通，但是，“那把剑。”

　　梧念停住在指尖转动的茶杯，静静等她往下说。

　　“那把剑，长度不对，市面上的剑长十八寸，没入身体之中，露在外的部分应该有十二寸左右，但那把剑，足足还有十六寸有余，也就是说刺入他身体的，只有不到两寸，两寸，如何能致人性命？还有你掩在他面上的黑巾，也本就是在他面上的吧。”

　　“你怎知两寸不能致命？”

　　陌兮被他这话问住了，可是，才两寸，两寸真的就足够让人丧命吗？

　　“梧念。”

　　“啊？”陌兮不解地看他。

　　“我叫梧念。”梧念觉得好笑，便也真的笑了出来。

　　“吴姓吗？”

　　“不是，我姓袁，梧是梧桐的梧，念是心字底。”

　　陌兮隐约觉得他的笑容有一瞬不太自然，但那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那，你的字呢？”问及此的时候，陌兮自己都能感觉到脸颊发热，却不知有没有外显。

　　“字？”梧念不禁又皱起了眉头，“我没有字。”

　　“我叫陌兮，‘陌上人兮如故，识不识兮往来’，”陌兮不禁笑了，这句诗，此时竟还有些应景，“秦陌兮。”

　　梧念也明白她为何笑，皱起的眉头再一次舒展开。

　　饭菜是梧念付的账，他们走的也不算快，却不一会儿就远远瞅见“茴苓药铺”四个大字，映着灯笼的亮光，屋里的烛光照在门外的地上，摇曳的灯影既漂亮又张狂。

　　才走了几步，离茴苓药铺还隔着两三个店铺，梧念停了脚步，转头对陌兮说道：“我就不往前去了。”

　　陌兮点点头，继续向前走着，进门之前回头看，梧念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她看不清晰，但总觉得他是笑着的，浅浅的笑意，比池里的莲花还要醉人，墨青色的衣衫却不与黑暗相融，是青莲，张扬蛊惑，又端庄严肃。她回了一个笑容，也不管梧念是否看得见，径直踏入药堂。

　　秦筠和柳婉均以为她是在岳家吃的晚食，没有来问她晚间的去向，吩咐留了热水，她一回来便能沐浴。

　　温热的水从指缝间流出，落回浴桶里，发出不大的声响，湿发垂在脑后，搁在桶外，前后一刻钟的时间，陌兮换了里衣躺到床上，两颊还是泛着红晕，她有点乱，得静下来好好平复躁乱的心情。

　　陌兮将左手放在胸前，里面的物件好似要溢出来，“嘭嘭嘭”地作响，和着虫鸣，在这寂寥的夜里，叫嚣着。

　　晚间的交谈，让她得知他是旸都人，来帷南有件要事要办，去府衙不是林琛的传唤，而是他自己前往，也是为了那件要事，但是没办好，需在帷南多待些时日，林琛给他安排了住所，在北街的来客客栈中，离府衙比较近。

　　陌兮闭上眼睛，可看见的不是黑暗，而是梧念的笑脸，他的笑是浅浅的，嘴角只向上抬了个不明显的弧度，但眉眼间，却是笑意盎然。

　　好奇怪，好奇怪，明明没有饮酒，她却醉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