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么么梨

2、第 2 章

　　2016年，夏。
　　——

　　唐晓回忆起来，觉得自己生活挺平淡的，就像是暗淡的哑片，快进都不觉得可惜。
　　但又这么一段时光，是她觉得，每一帧都可以回忆。

　　大二暑假，压在她们头顶上，是一项颇为艰巨的任务，短片创作专业课的老师给她们布置了一项作业，以小组为单位，拍摄剧情短片，自导自拍自剪，这个分数还会在下学期的成绩里占相当大的比重。
　　这项实战作业对于很多只是停留理论知识学习的学生来说，简直如临大敌。唐晓平常有自己拍片的爱好，加上大一就自己低成本拍了条实验短片，还莫名地在学校小火了一把。
　　于是，任务一出，很多人第一时间就开始找唐晓这大腿抱。

　　唐晓有自己选人的标准。
　　经验告诉她，这种拍摄其实就是工厂，遵循着一套运作法则，有分工，每个螺丝钉咬合，才能有最后的成果出来。
　　所以，她找的这几个人，在技能上都是互补的——

　　丁婷作为班干部，擅长和老师打交道，八面玲珑的，综合能力不错，就让她做制片了，还有董浩，搞的副业就是摄影，审美、拍摄能力都很在线，还有一个男生叫吴海，懂后期剪辑。唐晓一人揽了剧本，还有导演统筹的工作。

　　一次开会，通读了剧本后，丁婷提出，拍摄地点可以选择在她家。
　　一个滨海小城。

　　唐晓写的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海边的。

　　丁婷一提这个，越说越觉得是不错的选择——
　　她家自建房，好几层，好些房间都是空的，可以解决住宿问题，这样，伙食也解决了。最重要的是，那边海很好看。

　　所有人举手同意。

　　刚考完试，几个人就随着丁婷，坐着火车南下，又辗转大巴，到了那座滨海小县城。

　　大巴车站外，路面随着车离去，掀起了一层浮尘。几个大学生，拎着行李箱站在路边，总觉得有些突兀。

　　唐晓生长在北方，第一次感到了空气的那股潮热，黏糊。

　　丁婷和家里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就来了个叔叔过来接他们。开的还是那种拉货的车，他们坐在了后面，用大棚罩着，黑漆漆的。
　　他们两两相觑对着坐，在晃动的车厢里，紧抓着自己脚边的行李。

　　跳下车，在车厢里呆久了，光刺眼地睁不开眼。
　　唐晓见到了丁婷的住所。
　　面前一栋四层自建房。还有个院子，院子里种了几棵树。

　　唐晓想起了以前在农村老家的回忆，顿时觉得亲切。

　　他们一到，丁婷妈妈就过来帮他们拿行李。几个人就放好了行李，两个男生就跑去院里树底下纳凉，抽烟了。
　　唐晓随着丁婷，四处晃，丁婷把她拉到了走廊。

　　两人趴在那，看风景。

　　这附近都是高高低低的自建房，南方农村建筑风格、造型和北方还不太一样，唐晓观察着，一边应着丁婷的话。

　　“对了，你爸呢？”唐晓问。
　　“我爸去出海捕鱼了。”

　　唐晓觉得新奇，她所生长的地方并没有大海，渔民这种职业对她来说有些陌生。

　　“不过他等下就回来了。”丁婷道。

　　唐晓看向走廊外一道门外的一双男士拖鞋，里头窗帘紧拉，她问道：“里头有人？”

　　“嗯，我弟。”丁婷道，“他估计在打游戏，或者是在睡觉。”

　　她哦了声，目光远眺。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院门口走进两个人，手上拎着大袋小袋的。其中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停下来，和院里的董浩和吴海打招呼。

　　丁婷手作喇叭状，朝下头喊道：“爸！”

　　中年男人听到了，仰头去看。他眯着眼，手挡在额前。

　　“啥时候回来的？”

　　丁婷回复他。

　　唐晓双手交叠在台面上，目光落在了后头那个男孩身上。

　　他看上去很小，好像才十几岁。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目光，那个男孩抬头，也看过来。

　　丁婷也意识到后头的人，喊他：“丁淼！”朝他笑着挥挥手。

　　底下的男孩应了声。

　　“这是.....”唐晓留意到他和丁婷同姓，问道，“你弟吗？”

　　丁婷顾着和下头人说话，点了下头。

　　“你是不是又高了啊！才几个月没见。”
　　男孩嗯了句，“还好吧。”
　　“等下我得和你比一下身高！”

　　男孩绕到了后头去了。

　　丁婷见人都来了，兴致高了起来，想下楼去和爸爸聊天，唐晓就跟着下去。

　　“你们家人都长得挺像的。”唐晓笑了。
　　清一色黑皮，海边标配。

　　“是吗，这边紫外线太强了，我还好，出去上学白了点回来。”
　　......
　　她们边走边聊。

　　“你那个弟弟怎么和你爸去，你另外一个弟弟没去呢？”唐晓问。
　　“害，他想去，说是假期待在家里也无聊。那个在家的弟弟......算了，别提他了。”丁婷表情顿时就拉下来。
　　唐晓觉得，丁婷对这两弟弟的态度很不一样。

　　楼梯，刚好脚步声传来，有人上来。

　　是楼下那个弟弟，他见到她们之后，点了点头，打个招呼就想绕过去，往上头走。

　　“诶，你先别走。”丁婷拉着他的胳膊，她跳上站在和他一样的台阶上，用目光比了下高度，“好家伙，我得仰头看你了。”

　　丁婷自己比量还不够，拉上了旁边的唐晓，“晓晓，你帮我看看。我到他哪了？”

　　唐晓看过来，丁淼对上了她的视线，很快就垂眸下来。

　　他乖乖地挺胸，站在那。

　　见丁婷这煞有介事的模样，唐晓也认真起来，让他们站在了每层楼梯的平台处。

　　两人并排站着，唐晓个头比丁婷高出一点。她凑近，用手从丁婷的头顶，轻轻地划过，平行移动轻触到男孩耳廓。

　　触碰地那一瞬，男孩睫毛轻颤，垂下了眼。

　　唐晓没留意到眼前男孩的反应，注意力全在手上。

　　“耳朵那。”她仔细看了，然后收回手。

　　男孩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

　　丁婷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想和唐晓说话，忽然意识到她还没介绍唐晓给弟弟。

　　丁婷指了指唐晓，“这唐晓姐姐。”

　　丁淼点了点头，目光还是低的。
　　“唐晓姐姐好。”
　　他声音轻润，很小声。

　　丁婷道：“你怎么头老是看地呀。”

　　丁淼这才抬头起来，目光很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婷姐，那个......”他看向丁婷，“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上楼了。”

　　丁婷点头，“好啊，你去呗。”

　　男孩这才松了口气，低头走过，长腿一迈，连跨两个阶梯，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哎，我这小弟，人有点内向，平常话也不多。”丁婷顿了顿，还是笑了笑，“不过他很可爱，对不对？”

　　唐晓还在想，刚刚近距离看他。

　　她感觉到他好像有点紧张。

　　唐晓没看全丁婷全家人，不过这么看下来，好像......这个弟弟颜值是里头最高的了。而且长得一点儿不像这边人的感觉，虽然肤色是有些黑，但除此之外，五官、气质通通不太像。

　　南城人，她观察下来，多少五官都长得有些粗放，不细致，都有种质朴的野气，但这个弟弟，长得却是内敛秀气。

　　“是吗？”唐晓心里想着事儿，嘴上无意识地回应了句。

　　晚点时候，丁婷妈妈黄玉梅在厨房里忙碌，他们几个也过去打打下手。厨房里热热闹闹，农村还是用原始的灶台烧饭，需要生火。

　　那个男孩就一直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在拿着火钳夹着一些草屑放进去。

　　这边热闹，衬托着他那更加安静了。

　　吃饭的时候，一个大桌子摊开在院子里。唐晓他们把客厅里所有的椅凳都拿出来，围着桌子一圈放好。

　　这下，她才见到了那关屋里头的另一个弟弟丁郝。
　　这弟弟，看上去年龄大些，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廉价短袖，踩着一夹脚拖，看着就很小县城的打扮。

　　他也不打招呼，只是感叹怎么今天人这么多，就上桌自己坐了。

　　所有人都在端菜，盛饭，拿碗筷，忙着，只有他一人，旁若无人地上桌了。

　　丁婷打饭，一圈人都打了，不知是不是漏掉了，丁郝面前的那碗是空的。
　　“诶，我这漏了。”

　　丁淼端着菜出来，看到了，就顺手地把碗接过，进屋给他打饭。

　　唐晓把这细节都看在眼里。丁淼去后头洗手，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入座了，刚刚因为人多，乱糟糟，这下一坐才知道，椅子少了一把。
　　丁淼没位置坐了。

　　唐晓起来，问：“屋里还有其他椅子吗？”
　　丁婷看向黄玉梅，黄玉梅问：“都把客厅的搬完了吗？”
　　唐晓点头，她带的两个男生去搬的。
　　黄玉梅看向旁边的丁盛勇。

　　丁盛勇起身，“改天再多买几把放家里，二弟，你坐这。”
　　丁淼摇头，“没事，我端碗到台阶那坐着吃。”
　　他这么说，就俯身夹了些菜放在碗里。

　　丁盛勇还想起来，被旁边的黄玉梅拉住，“二弟说了他坐一边，你一当家的，坐过去了还有谁说话啊。他也喜欢安静，让他坐那边没啥。”

　　丁盛勇看了坐台阶上吃饭的人影，想了想，还是坐下了，“你吃完了再过来夹啊。”

　　丁淼含糊地嗯了声。

　　唐晓觉得这家人好奇怪。

　　这边聊得热闹，她偶尔看过去，那头埋头吃饭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他和他们这些客人一样。
　　好像不太像这家的人。

　　“丁婷。”饭后，唐晓和丁婷几人去田埂散步，问道，“丁郝是不是比丁淼大多了？”
　　“他就比我小一岁。”
　　唐晓更是想不明白了。

　　“你爸妈......”她犹豫了两秒，还是问出来了，“是不是有点偏心啊？”
　　这话她一般不好问，但因为她和丁婷关系走得近，这点咬耳朵的小话她问了也不唐突。

　　接下来，丁婷的表情更是令她看不懂了。

　　“额，你看出来了？”
　　唐晓很敏感，很多东西，无需用言语，仅是一些动作或是微表情，都能感受到。

　　“嗯。”她点头。

　　“诶，其实......”丁婷看向走在前面的两个男生，她们走慢了落了一段距离，“我们家情况有点复杂。”

　　丁婷欲言又止。

　　唐晓问到这，意识到不能问下去了，再问下去是冒犯。
　　每个家庭，总有一些不好对外说的东西。她家也是这样，因此，她很会注意这种边界感。

　　“没事儿。”唐晓看向远处的田埂，挑起了另外的话题，“哎，对了，等下晚上我们开个小会，讨论一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