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么么梨

1、第 1 章

　　海平面上，光渐散去。
　　天空染成一片橘色。

　　唐晓下楼，沿着海边环岛路步行至岛上的市集区。

　　这一片全是夜宵、小吃、火锅，整条街霓虹灯闪着，岛上人流多数集中在这。

　　随着旅游业的兴起，这座小岛涌入了很多gap年轻人、各型各色逃离轨道奔赴旷野的人，把这当成诗意的远方或是寄托精神的乌托邦。

　　唐晓住了几天，已经融入到小岛的日常，踩着拖鞋就出门，不修边幅。
　　餐馆里，一群游客热闹地在自拍，操着各地方言说笑着。

　　唐晓在嘈杂的环境下，一个人坐着吃完了饭，到海边散步。

　　一阵海风吹得她心旷神怡。

　　海边人不多，总觉天地空旷，人显得格外渺小而安静。

　　唐晓觉得，她的生活安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
　　自上岛后，她的手机就设置了静音，她完全把自己封闭在了岛上。
　　唯一与外界的联系，只是自己的闺蜜崔彤。

　　饭后，唐晓照例给崔彤打去电话，“喂。”
　　“呼，刚下班。”
　　“这么惨啊。”
　　“你是舒服了。请这么长的假去海岛度假，天天的阳光沙滩。”
　　崔彤调侃，“感觉怎么样？”

　　“吃好、喝好、睡好。”
　　唐晓淡淡道，脸上却一点儿笑意也没有。

　　她在岛上的日子，可以用归野来形容。睡到自然醒，每天都能吹海风，还能骑车去兜风。
　　每天都在做开心的事，但她却开心不起来。

　　“好好玩，知道没？”崔彤叮嘱。

　　“每天都玩着呢。”
　　唐晓用肩膀夹着耳机，一只手捂着火，低头点了支烟。

　　“高建明没给你发消息吧？”
　　“我把他拉黑了。”
　　那头崔彤倒是很意外，“你终于是硬气了一回。”
　　“我不硬气吗？”
　　“你扪心自问下，你硬气吗？确实是长了一张手撕渣男的脸，一碰感情就脆得不行。”

　　唐晓望着天际那点光亮。海岛临近赤道，白天很长，即使是到了六点，还是一片霞光。
　　面前吐出的白烟朦朦胧胧的，隔着这层烟去看海，像是锁着一层愁思。

　　“怎么不说话？”崔彤问。
　　唐晓咬着烟，“没什么想说的。”

　　“你这状态，我要在你旁边，恨不得给你脑袋来两拳。”崔彤义愤填膺，“不就一男人嘛，至于吗？我和你说，我当时和高建明吃过一次饭，就觉得这男的配不上你。他混身上下也就那张脸能看了，不过这脸看久了也腻了吧，你还能和他谈这么久的恋爱......”

　　耳边是崔彤呱噪的碎碎念，唐晓咬着烟，思绪飘远了。

　　她在想，已经和高建明谈了多久了。
　　八年。

　　从大学到毕业，她的青春都给了他。
　　他们熬过了七年之痒，奈何在第八年，分崩离析。

　　其实他们感情出现裂痕已经很久了，只是唐晓装傻，她做导演，经常要出差拍摄，高建明虽是一七八线小演员，但戏也接不少，两人聚少离多，感情变淡这是必然。
　　她也在拼命弥补，因距离产生的各种问题。多数时候，都是她主动攒假飞去找他，两头顾。
　　但在演艺圈，高建明身边的莺莺燕燕确实也多，唐晓疑心重，也因此吵过很多架，但每次都被高建明哄好。

　　直到前几天，为了给他过生日，提前飞去找他。
　　结果就碰上了那一幕。

　　她至今不想回想。

　　八年辛苦经营的感情，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摇摇欲坠中走下毁灭。

　　唐晓第一时间提出了分手。
　　几日后，她买了机票连夜把自己放逐在这个海岛上。

　　崔彤那头见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少，空白的时间越来越长，于是换了其他话题。更多是吐槽办公室各色人马，新上任的领导，还有傻白的实习生。

　　这些边作料，明明奇葩好笑，唐晓却觉得难以笑出声来。她像是被隔绝在了一座孤岛上。听什么都像是隔岸观火，食之无味。
　　那场恋爱的逝去，也带去了她很多鲜活的情绪。

　　不远处，美食街那边人头攒动。一街之隔，一处热闹一处静谧，泾渭分明。

　　唐晓被热闹的烟火气吸引过去了，沿着美食街走动，本想沾沾人气，结果站在一翻滚的辣锅面前，挪不动腿。
　　她不是嘴馋，纯粹是被小吃摊前那些食客的样子吸引了。

　　她想找点刺激。

　　“姑娘，想吃什么自己挑啊。”老板娘给了个盘子给她，唐晓拿了几串放盘中给过去。

　　“要多辣，姑娘？”
　　“变态辣吧。”她说，“有多辣放多辣。”
　　老板娘颇感意外，“这么能吃辣啊。”

　　唐晓嗯了声，不言语。

　　她拿着那桶辣串逛到了海边，香辣气味入鼻，她钝感五感洞开。海边风清凉拂面，一阵冷一阵热的感觉，更是刺激极了。
　　咬上一口，口腔里的辣直冲脑门，像是被一盆辣椒水蓬头倒下。热意就从眼睛，贯穿至了肚子。

　　迎着凉风，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酸爽得不行。下一秒，她的泪腺终于炸开了。

　　泪失控地流了满脸。

　　庆幸这边人少，没人注意到她这般狼狈的吃相。

　　眼泪滚入口腔，辣和咸湿裹着，自虐式地冲击着她，激发更多的泪。自分手后，那憋得长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开关，顿时爆出来。

　　就在这海边。唐晓控制不住，像是决堤的河，眼睛狂泪不已。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丁哥，你去那头干嘛，那边没啥垃圾的，人不多。”
　　“你先去捡上面的，我等下跟上去。”

　　唐晓发现边上来人了，就顿时滞住，下意识去从口袋里翻找纸巾擦泪。
　　没找到，她再翻另一边。

　　“你好，这个是你的吗，还要吗？”

　　清润的声音传在她耳边，她止住了动作，只是把头低下。

　　那人来到了她身侧。

　　她没找到纸巾，维持低头的动作摇了下头。

　　“不要了。”
　　唐晓一说话，发现自己声音哑得要命，还带着浓重的哭音。

　　余光里，有只手伸来，把她旁边的串桶扔掉了。

　　唐晓擤了下鼻涕。心想他妈的真狼狈，还被人抓包了。
　　她想让这人赶紧捡了垃圾就赶紧走。

　　下一秒，有张纸就递到了她面前。那是个男生的手，肤色较深，手上还带着黑色的机械表。

　　唐晓顿了顿，接过，说了声谢谢，就低头擦了擦脸，擤着鼻涕。

　　男生似乎还停留在原地，她能感觉到，他目光一直看着她。

　　她抬头，对上了一双干净的眼眸。因为是逆着光，那人的轮廓在海边的背景下，脸上有些看不太清。

　　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

　　光描摹他的周身，像是雾化了般。剪得很短的寸头，圆润的脑袋，宽大的肩膀，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虽然如此，她能隐约感受到藏在不明处的那道目光，带着惊喜，还有剧烈的难以置信。

　　“你——”她仰头，低声道。

　　“姐......姐？”

　　唐晓顿住。这说话的口吻，像是在哪听过，很耳熟。像是南方小城清润带着水意的咬字含糊，但这含糊又平添了一丝柔和。
　　因为看不清他脸部的五官，她只能搜肠刮肚。

　　“你是——？”
　　她眼睛盯着他，想再看清一些。

　　“丁哥！”有人从远处喊他。
　　他循声看过去，说：“你先到处理点集合，我等下就过去！”

　　丁？
　　这个性少见，以至于唐晓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认识姓丁的，男生，只有他。

　　记忆被激活，很多回忆被打开，像是陈旧的盒子。

　　男生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

　　“丁......淼？是你吧？”

　　唐晓喊出了这个名字，很久没喊有些生疏，但她还记得。

　　听到这两个字，面前的人影顿时止住了。

　　安静了好几秒，两人都被这意外的偶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这也太巧了吧。”唐晓眨着眼，不敢相信。

　　丁淼看向她，逆光下，他眼里有一种难掩的炙热和惊喜。

　　“我没看错吧？”少年声音低而轻，仿佛一阵恍然的呢喃。

　　他这么一恍惚，唐晓反而想笑了。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丁淼问。

　　“我过来旅游的。”唐晓怕她刚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人吓到了，于是在用很轻松的语气解释，“我刚点了那辣串吃辣得要命，眼泪哗哗流。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唐晓把纸揉成一团，丁淼没接她话，反而垂眸看向她手。

　　一只手摊开，就这么伸来在她面前。

　　唐晓意识到他是想帮她丢，就给了他，丁淼接过了她手里的纸巾，丢在了旁边的编织袋里。
　　唐晓这才注意到他手边的那个巨大编织袋。

　　“你在捡垃圾？”她问道。
　　“嗯，都是一些海边垃圾。”
　　“这么多？都这边海滩的？”
　　“差不多，不过是从下午捡到了现在。”

　　唐晓语气很自然，想找回和他之前熟悉的感觉。
　　“你怎么来这了？”她问道。
　　“我在这工作。”
　　唐晓哦了声。她还在找补一些话来，去缓冲这阵子的恍惚。

　　太多的情绪了，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仰头，目光下落，注意到了他的穿着，短T外套了一件志愿者马甲。唐晓留意到刚刚那个和丁淼说话的男生也穿着一模一样的马甲。

　　“你们是在做志愿活动吗？”唐晓边问，边想站起来。但发现她盘腿坐久了，脚有点酸麻，没站起来。

　　“嗯。”丁淼很自然地抓着她的手臂，轻轻地把她带起来。她站起来后，他很快就把手松开了。

　　她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说了声谢谢。

　　换了一个角度，这么站起来，唐晓去看面前的人。
　　丁淼的五官这下才清晰地暴露在黄昏的余光下。

　　他真的长开了不少。
　　五官干净秀气，还带了些硬朗，但那双眼眸，却还是充满着水意。眼睑微微下垂，衬着那小狗眼更为了内敛含情。

　　她以前，就觉得这双眼睛格外的好看，但没想到，竟然没长残，形状还是神韵，都保留了以前的样貌。

　　“你长这么大了啊。”

　　唐晓感触颇深。她记得以前，这小男孩还清瘦秀气，一副竹竿子的身材。

　　丁淼低低地嗯了声，目光看向她，飞快又移开了。

　　“姐姐，你——”
　　“你——”

　　两人想说什么，都在下一秒止住了。
　　两人隔着空气，四目相对。

　　半晌，唐晓噗呲笑出声来。丁淼被她带着也笑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唐晓语气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
　　“我是想问，你等下有什么安排？”丁淼问。
　　“我啊。”唐晓摇头，“没有。”
　　她想起他刚刚说什么要去处理这些垃圾。

　　唐晓淡淡道，“跟着你好了。”
　　她顿了顿，抬眸看他，“不嫌弃我跟着吧？”
　　这话是带着轻轻调侃。

　　刚刚这么一笑，好像那久别重逢的一点无措都消失了，瞬间变得熟络起来。

　　“怎么会嫌弃呢。”丁淼看向她，目光还是那般灼热。

　　“姐姐。”
　　“嗯？”唐晓侧头看他。

　　“我能再见到你，太开心了。”

　　少年的表达直白而毫不掩饰，但他的语气却是柔和的。
　　就像这阵从徐徐吹来的风，吹得她深思清明。

　　唐晓感觉自己身上那股死气被吹散了。她能感到很多东西在慢慢地复苏、回归。

　　望着少年温和明亮的双眸，她弯了弯嘴角。
　　“我也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