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深林》李小叼

14、进攻

　　01

　　这一夜，对明桥来说，好像特别漫长。
　　他像往常一样服下了药丸，躺在一张卧室的床上，目光盯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这是一张1.2的床，铺着已经洗旧的灰白格子床单，对于身高1.83cm，体型虽然瘦削的明桥来说，这张床还是太显拥挤。
　　他的脑袋里不停切换着各种画面，有闪动的新闻页面，有打了马赛克的现场照片，有林潇筱失神地问他是否开心了的样子，还有……他此生永远也忘不掉的那一幕。
　　裴雪，或者叫她裴自清，死了。
　　他心里并不快乐，也不难过，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的平静。他并不知道裴自清最终会死，虽然他预判她的下半生会生不如死。现在好了，她死了，彻底地消亡在人世间，彻底地消失在他的名单中。
　　十八年前，当他把这些仇人的名字一个一个地记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报仇雪恨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复仇！他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复仇！
　　所以，裴自清的死是咎由自取，是天道必然。
　　明桥翻了个身，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另一张脸，一张生着一双丹凤眼的脸。下一个人，就是你了。
　　作恶，必受到惩罚，这是天道！明桥在心里想着，等待着天明。
　　明桥预料得不错，一大早，他刚走出办公楼27层电梯，徐雅曼就迎了上来：“那个叫夏璐的又来了。我怕别人看见影响不好，就把她带到了您的办公室。”
　　明桥点点头，推门而入。
　　清晨的阳光已有些刺眼，一个人正背靠在沙发上。听到声音，来人站起，正是夏璐。
　　“明总，早啊！”夏璐笑盈盈地迎上来，故作惊讶地说，“哎呀，明总，看您脸色不大好，昨晚睡得不好吗？”
　　夏璐今天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脸上浓妆浓艳，头发被精心打理成波浪大卷，但是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被生活拉扯的无力感。
　　明桥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径直走到办公桌前，说：“我一会儿有会，夏小姐有事请直说。”
　　“哎呀，我知道您忙，所以啊……”夏璐说着往明桥身上靠去，明桥用手制止住她。
　　夏璐略显尴尬地一笑：“行，那我就直说，我这不是做理发生意嘛，现在生意不好做，周边的几家理发店都装修升级了，我这不是想着问您拿点钱，也把我的理发店升级升级。”
　　“哦。”明桥点点头，说道，“这样吧，我早晨忙，你给我个地址，中午时候我去你店里找你。”
　　夏璐在来之前，曾想好一堆说辞来应对明桥，没想到明桥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她有点拿不准明桥的态度，犹豫一下，拿起桌上的便利贴和笔，写下地址，递给明桥。
　　“明总，那我中午等着您。不见不散啊！”说完，夏璐摆摆手，出门离去。
　　结束早晨的工作后，已是十二点半。明桥让司机小杨开车送自己去夏璐的理发店。这条路他回到江城后，曾自己开车走过很多次，但今天是第一次以大汉集团董事长明桥的身份出现在这条路上。
　　夏璐的理发店位于海宁路背街的一条小巷中，与海宁路上连排屹立的高档楼宇不同，这里是一条狭小的马路，路面坑坑洼洼，旁边还未拆迁的低矮房屋外挂着一道道的晾衣绳，几个穿着破旧的孩子蹲在路边玩耍。
　　司机小杨把车停在一间窄小的理发店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明总，是这里吗？”
　　“我在这里谈点事，你把车停在海宁路上，一会儿我办完事给你电话。”明桥说着下了车。
　　夏璐正在店里给客人刮胡子，她隔着玻璃门，一眼就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门口。她不懂车，但也看得出这辆阔气的车价值不菲。
　　一身名牌的明桥推门进来，在这间店夸张低俗的装修风格里显得颇为奇怪。店里的客人都禁不住打量起他。
　　明桥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你先忙，不急。”
　　夏璐笑脸应道，低下头给躺椅上的客人三下两下刮完了胡子。
　　客人不满意道：“老板娘，你这儿都没刮干净，这么着急干什么去啊？”
　　夏璐拍拍客人的手，陪笑道：“胡哥，今天有点事，对不住，不收你的钱，明儿你再过来。”说完，她又把长椅上等位的两位客人打发走了。
　　客人们都出了店门，夏璐说道：“明总，吃午饭了吗？我肚子饿了，您要是不嫌弃，咱们旁边边吃边谈？”
　　两人来到理发店不远处的一家小馆，夏璐点了两个荤菜一个素菜，两碗米饭。她用纸巾把明桥面前油淋林的桌子擦了一遍，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白水。
　　“不好意思，这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餐馆，委屈您凑合吃。”
　　明桥没说客套话，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递给夏璐一支，帮她点上烟。
　　和早晨在明桥办公室里表现得不同，窝坐在餐馆椅子上的夏璐轻松自在了很多。她抽完一支烟，拿起摆在桌面的烟盒，又抽出一支点燃，望着窗外，突然幽幽地说：“我没想到她会死。”
　　明桥问：“难过吗？”
　　夏璐“扑哧”一声笑了，说：“不要用你们精英的道德标准来想象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仅不难过，反倒有那么些开心。”
　　“你知道吗，这人啊，陌不相识别人过得比你好，你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各认各的命呗！但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天天混在你身边的，突然有一天就比你好了，还好那么多，你就会心里堵得慌，巴不得她出点事，巴不得有朝一日她过得比你惨。”
　　“裴自清死了，我突然有种释然的开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人命里得到的东西都被提前标好了价格。所以说啊，她命里注定短命，怨不得谁。”
　　小菜端上桌，夏璐和明桥抽完手里的烟，拿起来筷子。
　　明桥说：“早晨你找我，为了钱的事吧，多少？”
　　夏璐停下筷子，望着明桥：“你这个人真的挺有意思，直接又深不可测。行，你爽快，我也痛快。我想装修下店面，十万。”
　　“借还是要？”明桥问。
　　“随你，有钱就还，没钱嘛……就算你倒霉了。”
　　明桥点点头，略一思量，说道：“我给你十五万，明天我派人送现金到你店里来。”
　　夏璐吃惊了，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她不解为何明桥会这么痛快地给她钱，为何又要多给她钱？
　　“不过，”明桥说，“我有个条件。”
　　夏璐心下突然觉得不安：“什么？你不会……”
　　明桥说：“先说一句，这事跟我公司无关，属于我的个人行为。钱你不能白拿，我花钱买你的故事。”
　　夏璐茫然地看着明桥，表示不解。
　　明桥继续说道：“钱我给你，但是你要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不会打扰你太多，但是如果我约你，你必须优先。”
　　“就……讲故事这么简单？”
　　明桥点点头。
　　夏璐万万没有想到，明桥竟然提得是这样一个条件。她半信半疑，不过很快想到她之前刷到的短视频，说是很多有钱人都有怪癖。比如有个富豪就会在每天早晨出门上班前，打开房间的窗户让风吹进来，然后持续裸体一个小时，称之为“滋补浴”。有钱人花钱想找人陪聊，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么想着，夏璐哈哈一笑：“好啊，成交。我就说嘛，我有什么能让明总惦记的，肯出这么大的价钱？不过咱们提前可说好了，我这可没有什么特别的故事，不管故事讲得好不好，这钱我可不退。”
　　明桥点头，算是默许。

　　02

　　第二天一早，明桥让司机小杨开车送徐雅曼去夏璐的店。明桥不在车里，小杨话多了起来。
　　他问道：“徐秘书，您说咱们董事长什么身份的人，怎么会和这种女人打交道呢？”
　　徐雅曼坐在后排，她望向车窗外，心里正想着事。自从明桥让她找人联系到夏璐，再之后发生发布会上的事，然后裴雪自杀，明桥给夏璐给钱……她隐约觉得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作为秘书，她只能执行董事长给她的工作安排。作为明桥的追求者，她只能选择相信明桥所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
　　小杨的话打断了徐雅曼的思绪，她有些不高兴：“小杨，好好开车！做司机的切忌话多！”
　　小杨从后视镜里看到徐雅曼阴沉的脸，不敢再作声了。
　　这天晚上，夏璐提早关了店门，她拉上窗帘，从理发店后面的铁皮柜里拿出一只黑色的手提袋。她拎着手提袋坐在窄小的床上，拉开手提袋的拉链，是一捆捆的招人喜爱的人民币。夏璐一捆一捆地拿出来，仔细数数，不多不少，刚好十五捆，十五万。
　　她突然有些后悔，应该多问明桥要一些，应该要三十万，或者五十万。算了，反正十五万也不少了。她这个破店，换换门头，粉刷下墙壁，换几张新椅子，也花不了多少钱。
　　夏璐的目光盯着这些钱，心里快速盘算着重新装修店面要花费的费用。思量妥当，她把钱又重新装回手提袋里。明天一早，她得把钱存进银行里去。这个明桥还挺有意思，每次都给现金，不转帐是怕留下什么痕迹吗？别看他衣冠楚楚，还挺懂行，看来平日里也没少玩。
　　夏璐从手提袋里又拿出一捆，把手提袋重新放回铁皮柜里。然后从二楼衣柜里拿出自己的随身小包，把那一捆钱塞了进去。她对着镜子补了粉，涂上口红，伸手在小巷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豪泰商场去了。
　　豪泰商场是江城比较豪华的商场之一。一层为珠宝、化妆品区，二层和三层为女装区，四层为男装区……夏璐走进商场，香甜的香水味立刻让她舒适起来，这是一种特有的昂贵的金钱的味道。她直奔二楼，在一家家女装店里逛了起来。
　　一件暗红色的真丝长裙吸引了夏璐的注意。她拿下来对镜比量了一下，感觉不错，真丝的材质从她手上划过，细腻冰凉。她对店员说：“拿一件中码我试试。”
　　店员30岁出头，与夏璐年纪相仿，她打量了一下夏璐，立马判断出她身上穿的都是廉价货，于是爱答不理地说：“这件打完折四千九百八，不还价。”说完，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夏璐自然知道女店员是觉得她买不起。她身上穿的这套是服装城里买的，全身上下加鞋子都不过三百元。夏璐又把刚才说得话重复了一遍，只是这次她提高了声调，眼睛也凶巴巴地看向店员。
　　店员只好不情愿地去后面帮夏璐找码数。
　　夏璐换上裙子，在镜子前端详自己。她身材有致，一双丹凤眼格外媚人，只是这些年生活操劳，皮肤显得粗糙松垮了一些。但是她是好看的，至少不比很多女明星差。
　　夏璐满意地点点头，穿着裙子在店里走动，指着一双黑色的缎面高跟鞋问店员：“37码的有吗？拿来试试。”
　　店员看夏璐裙子没有脱下来的意思，只好祈祷她最好口袋里有钱，别让自己做无用功。店员去拿了37码的鞋子，放在沙发前，夏璐脱了自己的鞋子，把脚放进去，她对店员说：“鞋跟不稳，帮我托着点。”
　　店员只好蹲在沙发边，用手托着鞋跟处，方便夏璐穿鞋子。
　　夏璐坐在沙发上，俯视着蹲在她身旁的女店员。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真好。
　　试穿了几双，夏璐最终选定一双黑色镶钻的鞋子。她让店员把衣服和鞋子包好。店员喜出望外，一边打包一边和夏璐套近乎：“小姐姐，你可真漂亮，气质好好，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肯定是公司白领吧，或者是女企业家。你加我一个微信，我回头帮您申请个会员，每次店里到了新款，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会员，还可以送衣试穿的。”
　　夏璐又在商场里选了一套内衣，把自己包里的一万块钱花光。拎着手提袋走出豪泰商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心情愉悦，脚步轻快。有钱的生活真好！这是夏璐由衷发出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