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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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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虞瑾乐,走回两个人刚下站的地方。
没有看见杨予澄身影,猜她是回家了。走到绿化区连接广场的小路,路灯很亮,打在亮面的叶子上像是铺上了一层白霜。
耳边冷不丁响一道声音:“杨予淮。”
这次杨予淮没被吓到,像是做足了心里建设,面不改色朝着声源看去。
杨予澄抱臂,靠在一棵书上。吊着眉毛,目光带着审视和探究。不会儿,朝着杨予淮走过去,拍拍他的手臂,说:“走吧,回家。”
杨予淮迈开步子,直视前方,说:“你怎么还没回?”
杨予澄语气带了点怒气和嫌弃:“要不是爸在,你以为我想来接你?爸从你放学开始就掐着表看了,你还这么晚回来,你是想被他再骂一顿吗?”
杨予淮音量不自觉提高了几分:“他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他住东区那边吗?”
“我怎么知道。”杨予澄没好气地说道,话锋一转,又回到杨予淮身上,“所以你和那个女孩子真的没谈?”
“没谈。”
“那我怎么感觉你看这个女孩的眼神不对劲呢?”杨予澄睨了一眼,“嗷我知道了,不会是你单相思人家吧?啧啧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去广场的路上有个篮球场,杨予澄突然停下脚步。
“等一下,你去篮球场地面上给手蹭点灰。”
“?”
“这样子好和爸交代说你是去打篮球了,不然你还想怎么解释,如实交代你是去送小妹妹去了?”
不愧是杨予澄,小时候撒谎不带眨眼,除了填报志愿那一次,在杨启光面前都是好孩子乖乖女的形象,只有杨予淮知道杨予澄以前在外面玩得多花,还有不少女孩子找过她。抽烟喝酒都来过,只不过现在是真的改邪归正了。
每次撒谎,杨予澄总能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小细节来印证自己的话是真实的。同样都是说自己去打篮球,杨予淮就没这么高段位。
某种方面虞瑾乐和杨予澄有几分相像。外表听话,皮下有一颗无比叛逆的心。只不过虞瑾乐通常都不敢付诸行动,而杨予澄是真真切切做了出来。
杨予淮听了杨予澄的话,在地上抹了几手灰。
到家后打开门,一盏灯都没开。
杨予淮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杨启光根本没来。
“啪”。
灯被打开。
杨予淮对上杨予澄幸灾乐祸的脸。
“到家了记得洗手哦。”杨予澄甩下一句话,拖下低跟小皮鞋,拖上拖鞋,踢踏踢踏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披在身后的头发一摆一摆。
杨予淮无语,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气不打一处来。
洗漱完回房,杨予澄的房间门半掩着,房里传出劈里啪啦的敲字声。
和杨予澄一起真的被压得死死的。
他坏,那么杨予澄就比他更坏,关键是别人都看不出来,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她的“阴险”。
杨予澄很聪明,和杨予淮不同,不是个直愣愣的愣头青。明白在这个家里,大男子主义的杨启光是家里的主导者,怎么顶撞肯定也顶不过他,那就只能避其锋芒,什么话都往好处说。杨予淮觉得她如果放到春秋战国时期,一定是个游说六国的客卿。
即使是在杨予澄最叛逆的时期,她也不会和家里人顶嘴,但杨予淮知道她不是这样。仿佛是基因里自带的叛逆因子,杨家的两个小辈都没逃得开这个定律。
杨予淮受的打就比杨启光多多了。即使是被误解了也不解释,死倔的一头驴,嘴好像是铁打的就是撬不开,有时候杨予澄劝他服软,他偏不,应是要和杨启光硬到底。被杨启光用皮带抽着打也不嚎叫,始终憋着口气。最后都是林姜心疼,和杨予澄两个拉开杨启光,把杨予淮解救出来。
被打完后的后背都是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痕,林姜每次上药都会红了眼眶,轻轻抚过杨予淮的后背,给他上药。她劝说过杨启光,但杨启光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套理念。每次拉开杨启光,都会被杨启光丢下一句“慈母多败儿”。
杨予澄问过杨予淮,为什么不和杨启光认个错,这样还能少受点罪。杨予淮每次都冷着个脸,只说讨厌极了杨启光那副虚假惺惺作态的样子。在外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清正,像只开屏的孔雀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看看他所有美好的品质;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就是父权至上,家里唯我独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是正确的,他们多说一句都是对他的不尊重,不允许孩子有任何一点出格的事,一定要孩子走自己规划好的路线,孩子的想法完全不重要,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就好了;而对林姜,他一边抨击林姜渴求的浪漫小心思和小女生想法,一边又满足林姜的所有要求,由有次杨予淮打开电脑,发现上面的搜索记录全是关于“女孩子喜欢什么礼物”。
结婚多年,成了两个孩子的妈,杨启光却是依旧把林姜当作小女孩。
毋庸置疑,杨启光是爱林姜的,很爱很爱,不过“小女孩”在这个家是没有话语权的。
杨予淮有偷偷和杨予澄说过。杨予澄讶异他怎么现在才发现,每次林姜的随口一提,他都会满足,在外出差最忙的时候也会给林姜带她喜欢的牌子的包包。这个时候杨予淮觉得,杨启光即使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这种想法也只延续到林姜去世。
他们所住的楼层不算高,楼下隐约传来孩子稚嫩的童声。
关了灯准备睡觉,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那年十六岁,她站在金色的银杏树下,笑着看着他,告诉他,留下银杏叶,就能把这个秋天留在你身边。
银杏叶在他进到房间来的时候就给夹到书了,讲实话,他自认为自己不是这么有仪式感的人。
今晚的气生的没由来,看见虞瑾乐欲言又止暗戳戳观察的时候胸口就像堵了棉花。
有时候真的怀疑她的嘴是不是被焊上了,但明明怼自己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真的很想把事情都告诉她,告诉她自己的过去告诉她一切。可是她不问,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欲说的话藏在心底迟迟难以开口,他能看出来虞瑾乐是好奇的,可惜就是少了两个人开口的契机,双方都憋着一口气,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一样。
细细一想,或许真的和杨予澄说的那样,自己只是单相思?
他不是什么纯情少男,自然知道这种情绪不稳的感觉意味着什么。那她呢?她喜欢自己吗?
平时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眼神,已经对视时小心的闪躲好像都在说,她也喜欢他。但除去这些小小的细节,别的能证明她心动的证据一点都找不出来,有时候甚至还刻意疏远避嫌。
这一个夜晚,少年的心思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如果可以,月亮多想告诉他,在一个内心自卑外表开朗的女孩面前,打趣下的小心翼翼才是心动的标志啊。
虞瑾乐回到家里,嘴角上还沾着红豆饼的屑。
打开门,客厅不同往日的亮堂。
虞阳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正悠哉游哉地看着电视。看见虞瑾乐,目光从电视上移到虞瑾乐身上,弯起眼睛,轻松地冲她笑了笑,还扬了扬下巴。
好像在说“我回来啦”。
虞瑾乐一怔。
国庆结束之后,算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虞阳悯了,逐渐适应了夜里回家的冷清。虞阳悯的笑让这一切瞬间都变得热气腾腾,虞瑾乐鼻子一酸,勉强挤出个微笑,随后飞也似的回来房。
洗漱的时候一个人待在一个封闭空间中,感官更加敏感。终于忍不住了,虞瑾乐刷着牙,不自觉红了眼眶。
泪水薄薄一层覆盖在眼睛上,虞瑾乐仰起头,努力控制着让它不要流下来。
洗脸的过程也格外漫长。
如果说在看到虞阳悯出院的时候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难过,那么在当看到虞阳悯冲着自己和小时候哄自己那样笑着的时候,想哭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终于安抚好情绪,看着微微泛红的鼻尖,虞瑾乐又往脸上扑水,想让这点红晕消退下去。
刚推开门走出去就看到张岚玉的脸。
张岚玉语重心长地说:“现在爸爸回来了,身体不好,你以后也不要气他了。”
虞瑾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张岚玉觉得她这副样子八成是没听进去的,看着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对虞阳悯出院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扯了扯嘴角就走了,都说人心是肉长的,有时候张岚玉真的怀疑虞瑾乐是不是有个钢铁心脏。
和张岚玉在一个屋檐下十几年,虞瑾乐看到她的表情,心里一切都了然,明白她又在心里暗戳戳想什么。但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迎接这些事情,脑海里思索了几种方法,又回忆起小说里看见生病的亲人站在自己面前都是什么反应。
都是热泪盈眶,喜出望外紧紧抱着对方的。
虞瑾乐当即pass掉。
太不符合自己的性格了。
关于感情这方面她总比较内敛,她不善于将自己的关心暴露在聚光灯下。
虞瑾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张岚玉还在看着自己,丢下一句“睡觉了”就往房间走。
打开房间的一瞬间才想起银杏叶还放在口袋里,赶紧拿出来,好在没什么破损。
虞瑾乐从书架的最高层抽出一本紫色的笔记本,这是她初中时候写的小日记,里面不少琐碎的事,现在看看还是会很感概。很多被虞瑾乐尘封的记忆在小日记里都能找回来,这或许就是它存在的意义吧。
自从上了高中后,这本小日记的内容就很少更新了。虞瑾乐开了心的一页,小心的用透明胶带把银杏叶的叶柄粘在纸上。
写下了今晚的事情。
从和乔幸和好开始写。写她以为杨予淮要抛下她的踌躇不安,写她知道杨予淮还是和她一起走的松了一口,写她在教学楼下的银杏树下捡了两片秋天送给他,写遇见传说中的许芷薇时的自卑感叹,写看见杨予淮的姐姐时一眼万年的感觉。
一切琐碎的不为人知的感情都写了上去。
独独没写那份喜欢。
她不愿意承认。
写了满满两面,虞瑾乐一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夜深,担心张岚玉又猝不及防敲自己房间的门催促自己赶紧睡觉,虞瑾乐还没到床上就先把灯关了。
这个夜里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人睡着后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这个梦很奇怪,虞瑾乐早上起床的时候还能清晰地想起来内容。
梦里她正在期末考试,杨予淮出现了,但总感觉他淡淡的,不像平时的他。考完试后他就消失了,虞瑾乐在那个梦里崩溃地寻找他,学校里也不见他的踪影。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经过一个昏暗的巷子口,看见有个熟悉的书包,虞瑾乐呼吸一滞。
正见到杨予淮把一个女孩压在墙角。因为杨予淮的遮挡,虞瑾乐看不清那个女孩的脸,但看见了她脚上价格不菲的鞋。
这一刻虞瑾乐只觉得自己是个自作多情的小丑。许芷薇和杨予淮才应该是一对啊,连名字放在一起都是如此般配。
在梦里正难过着,虞瑾乐就被闹铃吵醒。
睁开惺忪的眼睛,脑子像是被搅和了一晚上。梦醒了,但梦里的感受却是滞后的,虞瑾乐依然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哭泣,甚至在醒来的一瞬间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起床收拾收拾又要去学校了。
每次的早起都会后悔前一天晚上的熬夜,虞瑾乐机械般洗漱,机械般吃饭。临出门的时候才像真的醒了过来。
门都已经打开了准备下楼,才想起来还要给乔幸带橘子。
虞瑾乐多扒了几个橘子放书包里。
到学校进班级门的时候铃刚好响起来。
看见站在门口的钟梅清,虞瑾乐松了口起气,好险好险,差点又被抓了。
于是虞瑾乐就在钟梅清那个能刀人的眼神下大摇大摆进了教室。
一坐到座位上,虞瑾乐放好书包,掏出书,转头得意洋洋的对乔幸说:“看见了吗?什么叫踩点的king!”
乔幸正要转头接话,头还没完全扭过来就赶紧转回去了。
虞瑾乐知道这个反应意味着什么。
钟梅清就站自己旁边!
虞瑾乐虞瑾乐赶紧开始读书,头都不带转的。
读了一会儿,身边的压迫感总算没那么强,抬头看看见钟梅清站在前门口,像个正在监督士兵的教官。
猝不及防地,虞瑾乐和钟梅清的眼神在空气中来了个大碰撞。在碰到的那一瞬间,虞瑾乐赶紧埋头苦读。
她知道这是钟梅清要回办公室的象征。在她回办公室前,总会站在班级前门口扫视一圈,直到班里读书的状态让她满意为止。
经过那一次对视,虞瑾乐彻底不敢抬头了。
乔幸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个倒霉的king。”
虞瑾乐知道周围安全了,但还是不放心四周扫了一圈。
“吓死我了,我当时头都不敢抬。”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
“爱死你了我的乐乐。”乔幸喜滋滋地接过橘子。
乔幸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糊地问:“怎么感觉你家有好多橘子,天天带。”
“我一个阿姨家里有一片橘子园,每次熟了都会给我妈送不少。”
“哇,你有钱了能不能给我承包一片橘子园啊。”
“想去吧你。”虞瑾乐白了她一眼,用林黛玉的腔调说着。
“你赤壁赋会背了吗?”乔幸吐槽,“我觉得我头都要背秃了,背了上句忘了下句,今天语文课还要默写。”
“我也不会啊,之前早读都打瞌了。”虞瑾乐欲哭无泪,说完就专心背书了。
许是要默写的缘故,即使是钟梅清走了,班里的早读氛围也比之前好得多。
本来是有个专门的语文默写本用来默写,但自从班里有个同学提前默被抓包后统一改成了老师发纸。
语文课先上了一半,继续将《赤壁赋》的内容。
如果没有考试,虞瑾乐觉得自己对语文还是有百分百的热爱的,但不管是多么喜欢的事,只要是被动的,被逼迫的,就会丧失原本的兴趣。
虞瑾乐听着老师讲的内容。有时候真的很佩服苏轼的胸襟,怪不得每次学到苏轼的时候总用“广阔的胸襟”来形容。
给上节课的课堂扫了个尾就开始发默写纸。
乔幸每次默写都不会太老实。杂乱桌面上的每个犄角旮旯都有可能是隐匿小抄的地方,利用地形优势算是被她玩得炉火纯青。
身为同桌的虞瑾乐更不用慌了,不会的偷偷瞥一眼乔幸的就行,两个人每次都这样默契地打着配合。
这篇课文算是虞瑾乐比较喜欢的,面对喜欢的文章都会认真听,所以即使之前没怎么读,早上的早读也弥补的差不多了。
刚新鲜背完的,虞瑾乐觉得觉得简直下笔如有神。
乔幸还有些惊讶,怎么这次默得这么顺,自己还在磕磕绊绊抄着。
下课铃响,默写纸被收走。
乔幸看虞瑾乐写的满满当当,有些惊讶:“你不说你没背吗?”
“对啊,和你说的时候确实没背,后面不是读了么,这个理解起来还是很好背的。”
“算了算了,我觉得我和文学这方面沾点边的都不太行。”乔幸耷拉着脑袋趴在桌子上。
虞瑾乐的长臂一伸,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橘子。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虞瑾乐剥橘子的手一顿,抬头撞上了杨予淮的眼。
杨予淮笑得肆意,挡住了从窗外斜射进来的大部分阳光。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护花使者,给我一个橘子不过分吧?”杨予淮劣性上来,故意把“护花使者”四个字咬重。
虞瑾乐很明显也听出来了,表情不自然了一瞬,耳朵微微泛红。
“等会儿,我给你拿。”说着就要从包里拿。
“不用了,我吃这个就好了。”杨予淮从虞瑾乐的手中把原本剥了一半皮的橘子拿走。
虞瑾乐觉得手上一空,一股温热的暖流在手心停留一瞬,很快消散。
杨予淮看着还没搞清楚状况,一脸懵的虞瑾乐,笑了一下。
“谢了。”说着还举了举手上的橘子。
虞瑾乐正要客气下,说句“不用”,杨予淮就从后门走了。
少年逆光的背影被描绘上一圈白色的边框,光穿过发丝,闪闪发亮。
虞瑾乐微微张着嘴,像卡顿的机器,一帧一帧似的转过头。
乔幸的反应显然也是震惊的,但因着先前和虞瑾乐摊牌的事情,解释开了后,也仅仅只是有点震惊。
她朝着虞瑾乐意味深长地眨巴眨巴眼睛。
虞瑾乐虽然每天晚上都和杨予淮一起回家,但在教室里两个人互动少得可怜。加上外面已经隐约传出点风声,虞瑾乐更加避嫌了。
虞瑾乐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橘子,这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靠!他把我快剥好的橘子拿走了!怪不得不要新拿的,阴险!”虞瑾乐带点怒气地嘟囔着。
倚在连廊栏杆上的杨予淮突然打了个喷嚏。
吴城磊问:“感冒了?”
杨予淮有些奇怪,自己的体质一向很好:“可能换季的缘故。”
“那我建议你还是别吃橘子了,小心到时候喉咙发炎。”说着,吴城磊就要来拿杨予淮手上的橘子。
杨予淮手一偏,微微倾斜着脑袋,问:“干什么呢?说给你了么。”
吴城磊收回手,挠了挠脑袋。以前杨予淮对朋友向来大方,别说一个橘子了,一箱橘子都送了都不带眨眼的,怎么休学一年心眼子还变小了。
而后者靠在栏杆上,享受着深秋里阳光的沐浴,悠哉游哉地吃着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