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遍天下毛绒兽》温如鱼

4、幻梦

　　城里天亮得早，早上六点，外边蒙蒙雾气里亮了整夜的昏黄路灯就歇息了，换班一缕柔柔阳光洒落，天空像是被磨砂玻璃罩住看不真切。

　　此时玉玲珑才迷迷糊糊吐了牙膏沫子，边抹着嘴角残留的牙膏泡沫边打着哈欠走到餐桌旁。她拉开椅子坐下，带着糯米的清香的热气便冲了满鼻。今天玉玲珑的早餐是煮的六个黑芝麻汤圆。白瓷碗里五个圆滚滚围着中间一个，像是朵白嘟嘟的小花。

　　玉玲珑随手捋着打结的发尾，眼睛还未睁开嘴里就已经甜甜说着：“妈妈，你咋晓得我今天就想吃汤圆的啦？”

　　玉妈此时正拉开玻璃门从厨房出来，刚巧听见玉玲珑腻歪的腔调，故作夸张嫌肉麻地抖了抖肩膀，拉开玉玲珑对面的椅子。

　　木质的桌子不大，一玻璃花瓶就占了大半，玉妈喜欢养花，不大的阳台地上摆满了翠绿绿的植株，此时她坐下后顺手拨弄了下一旁开得艳的百合花，笑骂：“我还不知道你啊？三天前不你在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福宝’团成个球时像是个漏了馅的黑芝麻汤圆么？怕是我再不给你煮，你今天去园里就要把福宝当汤圆吃了！”

　　玉妈嗔怪但语气腻腻的，带着淡淡的南方口音，和女儿一个调调。

　　玉玲珑听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揉了揉微红的左眼，微微撑开右眼皮，还没瞧清哩，右手就已经急不可待拿起瓷勺挖走“花蕊”后速速入口。可想而知，圆子刚入口她就被里面的芝麻糊烫得龇牙咧嘴，忙慌吐着热气，用手扇着风。

　　面前玉妈看着着急，招呼她先快快吐出来，随后看着女儿一脸傻样吐着发红的舌头无语开口，“急什么？又没人和你抢，”说着，她递来一杯凉水，玉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两声，想要伸手接过，可玻璃杯子却像是擦了油，从她指尖滑过掉到桌上，又是一场灾。

　　“哎呀……”玉妈眼疾手快扶起杯子，不及收拾惨状先问起玉玲珑情况，“乖乖，你今天不太对劲啊，是不是不舒服？”

　　玉玲珑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下摇了摇头，又揉了揉左眼说着，“没事，也许是昨天熬夜了脑袋有些糊涂，过段时间就好了。”说着，就要站起身去厨房拿抹布，可下一瞬就一个踉跄将要摔倒地上。

　　脚下地板铺着的白色飘花瓷砖反着白炽灯的光晕看得暧昧不清，玉玲珑扶着椅背堪堪站住，弯着腰还没直起，眯着眼睛视线便落在上面。

　　瓷砖间条条挤得饱满的银色美缝在她眼里变分成三三两两，扭曲变形，像是条条暴雨后本想透气却被雨后烈阳爆晒干瘪的蚯蚓，似乎下一刻就要向她爬来裹住她裸露的脚腕。

　　玉玲珑左脚下意识后撤，可忽然间再又一个恍惚，等待清明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

　　床边窗帘不知何时被拉开了，窗外阳光刺眼得发着惨白，迷迷茫茫。

　　是梦吗？玉玲珑想不清楚，脑袋浑浑噩噩像是裹了浆糊。

　　“乖乖，快快起来，上班要迟到了！”

　　此时门口不合时传来呼喊，语气一如往常柔和，却吓得玉玲珑一个激灵扭过头。

　　玉玲珑望着纯白的门板鸡皮疙瘩爬满了一身，她迷离的眼神依次扫到自己粉色印花的睡衣，随后是床单、墙壁、书桌，再是房门打开后，那张柔和到看不真切的脸。

　　一切都如此熟悉，这一趟流程本就每天如此，可玉玲珑却忽然觉得百般不对劲，她嘴唇抽动，上牙咬了咬下唇，红润中压出一片青白。

　　“怎么了？睡糊涂了？”玉妈歪了歪脑袋，“快去洗漱清醒一下，我今天早上给你煮了汤圆。”

　　此话一出，玉玲珑更是脸色白了一度，她颤着嗓子勉强挤出一抹笑，压下心里不知为何而起的恐惧，“妈妈，你咋晓得我今天就想吃汤圆的啦？”

　　随后，她呼吸一滞将将要再度昏厥过去

　　——只见玉妈捂了捂嘴巴，笑骂：“我还不知道你啊？三天前不你在那叽叽喳喳说着‘福宝’团成个球时像是个漏了馅的黑芝麻汤圆么？怕是我再不给你煮，你今天去园里就要把福宝当汤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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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餐桌上，一旁百合花瓣上点着水珠子，玉妈将煮好的六个汤圆放在玉玲珑眼前，催促她快点吃，别要上班迟到了。

　　玉玲珑含糊答应，手指却蜷缩按在桌沿不敢动弹，热气束成一条上飘，仍是一股子芝麻香甜。玉玲珑抿了抿唇，半晌后还是拿起白瓷勺子挖个颗汤圆放在嘴前。

　　白色的糯米皮有些煮久了，从里面泛出诱人的芝麻黑，玉玲珑吹走热气后小口抿破汤圆皮让里面热乎的芝麻糊流出，待彻底凉透了才敢吃下肚。

　　粘牙甜舌，没有问题。

　　玉玲珑松了口气，想着也许方才不过是一场逼真噩梦，后面五个也就吃得轻快。相比她，玉妈吃的是桂花圆子，凉得快，在玉玲珑吃下最后一颗后已经起身去放碗筷了。

　　玉玲珑擦嘴时望了望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显示已经快到七点，便立即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身后，玉妈套上了橡胶手套从厨房里探出脑袋问道:“没忘记什么吧？”

　　玉玲珑此时正用脚尖颠着鞋子，抽出空子想了想，虽隐隐约约觉得是少了些什么，可又想不起来。穿好鞋后随意翻了翻肩上的背包，见工作牌什么的都好好放在里边，又因眼下时间也紧，便含糊回道:“好像没忘，”说着匆匆打开门和母亲告别，“妈妈，我先走了哦。”

　　玉玲珑没能听到母亲的回应，家里阳台窗户开了没关，她刚一开门从家里面就来了强劲风推力，“砰”一声，把门关得响亮。一声下来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昏黄中不远处闪着红光的电梯按钮看着颇有些诡异。

　　玉玲珑握紧背包肩带，总觉得今天哪哪不对劲，可不远处汽笛声传来，催促她赶快踏上上班路。

　　*

　　街道上雾霾低压压的，只有眼前一条路看得真切显得熟悉的街景有些怪异，高楼大厦掩入雾里，只有楼顶那一红的耀眼的信号灯刺破迷雾。玉玲珑小心看着路，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虽早上多添了一件里衣，可此时背脊却一阵阵泛起凉意。

　　“真想快点走到啊……”她心里想着，而后她下一个步子刚一踏出便僵在了原地。

　　玉玲珑脑袋轰然一声，倒吸了口气，僵着脖子扭过头往一旁看去，迷雾里身侧建着的那高高拱门显得十分庞大，不真实。

　　而那，正是玉玲珑工作的动物园的大门。

　　背脊的凉意涌到了心头，玉玲珑举起左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却发现表针早已停下在了“6：48”——她出门的时间。放到以往，玉玲珑差不多要走二十分钟才到园子，可今日她体感时间不过才过了五分钟有余。

　　应须是天气原因才迷惑了判断呢？玉玲珑自我安慰，摩挲了下双臂后，绕开正门从一旁的员工入口进了园子，还未开门的园内冷冷清清，一路下来也没见游客，就连其他工作人员也不曾遇见，雾蒙蒙里也瞧不清路过玻璃后面动物们的身影。

　　到了室内后玉玲珑反而安心许多，灯点亮后裹挟着玉玲珑的那股压抑散去，她长长出了口气，冰冷的白炽灯在此时却显得格外温暖。她填好工作表，换上灰色的工作服后来到负责的熊猫区域。

　　平日里此时熊猫们大多都到外边活动去了，可兴许是天气缘故，当下各个都偷了懒，瘫在笼子角落不肯动弹。玉玲珑心里犯难，如此便难用水枪清扫。她轻着步子走进笼子，见缩成一团汤圆样的福宝滑亮的皮毛随着安稳呼吸起伏，淡淡笑了笑也只得先放下清理笼子的工作，先去切了些窝窝头和苹果等等给福宝配餐。

　　配餐室厨台前是一扇长窗蒙着磨砂玻璃，窗外依旧是灰白一片，玉玲珑将口罩戴好，刚捡了几个苹果背后就传来呼唤。

　　“小珑珑，早啊。”来者语气调皮，和玉玲珑性格相似。

　　“早啊，安安。”玉玲珑笑着回应，没见来人就听出何人。

　　李安安绕过框框新鲜的蔬果，背着手走到玉玲珑面前，齐刘海梳得乖乖贴在额头，显得那一双眼睛更圆更亮，“今天天气真好啊~太阳暖呼呼的，照的我现在都有些犯困。”她抿出酒窝说着，说完还适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天气……好？”玉玲珑话哽在喉咙里，再怎么说这天气都不能说是好吧？她心里想着。

　　可见李安安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且已经绕过这个客套的问候接着说着：“对了，你知道吗？我们园里送来了个新朋友，你猜是谁？”

　　“谁？”玉玲珑歪了歪脑袋。

　　“是只老虎！但不知道是东北虎还是华南虎什么的……”李安安聊起动物，总是很兴奋，她此时双手合十放在下巴下，眼睛仰望着玉玲珑，玉玲珑垂眸看去，那眼里是一派星星点点。

　　“反正我听小王说了，是只很漂亮的小朋友，今天午休过后我们去看看吧？”李安安继续说着，玉玲珑点了点头欣然答应，见她如此期待，心里也有些期许。

　　“老虎啊……”她心里暗暗重复。

　　“对了，”李安安兴奋劲还没过去呢，又将兴头更仰了仰接着说：“这周调休，别忘了我们的使命。”

　　李安安挑了挑眉，神秘兮兮地凑上前，踮着脚用肩膀顶了顶玉玲珑，玉玲珑一时哑然，“什么东西？”

　　“你忘了啊！我昨天还在和你说的！”

　　玉玲珑没有回应，她不知怎么回应。李安安这么一提，她才突然意识到一点，她居然完全没了昨日的记忆，记忆海里像外边一般蒙了层雾，像是不见边的迷海如死水寂静。

　　“玲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脸惨白惨白的？”李安安见友人一反常态，用手背贴了贴玉玲珑的额头。

　　“今天是几号？”玉玲珑微微侧头躲过李安安冰凉的手背，从未体会过的，无措的胆寒冻得她的嗓音有些干涩，无名的恐惧从她的心底传到了有些僵硬的四肢，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却应表盘反光看不清一丝。

　　“诶？”李安安不解，“几号呢……”她沉下心想了想，可当下好多人日子都过糊涂了，李安安也是。如今真突然问起来，她还一时打不上，“你为什么不直接看手……”

　　话没说完，从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音乐，跳动的音符在喇叭大音量下有些失真的刺耳

　　——是开园时间到了。

　　“啊，抱歉，我家星星要醒了，你知道的，它醒来第一眼要看见我的。”

　　这一遭打断了李安安没说下去的话，她急忙端起配好的餐盘，离开雾前还不忘探出脑袋眨了眨眼睛再次提示，“别忘了，这周！我推新联动！你说好要陪我排队的，可别耍赖。”随后便匆匆没了影子。

　　唯一相伴的温度离开了，不透光亮的灰白色房内，跳动着快乐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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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玲珑缓过神已经是10分钟后，她晃了晃浑噩的脑袋，心里依旧自我安慰着将这一切归咎于熬夜。再者，再怎么也不能让福宝饿着，便打起几分精神继续工作。配好餐，她打开后门到屋外水池冲洗准备冲洗。

　　此时灰白的雾气已经变为乳白，更密更浓，就算带着口罩都挡不住其中的湿漉颗粒呛入鼻喉。

　　玉玲珑被雾眯了眼睛，看不太清水龙头的位置，摸索半天后才摸到那旋转阀，随后清凉的水流淌过指尖。

　　她将不锈钢碗比划着放在水下，涮洗两边后关上水刚要回屋，就感觉有一股强烈的目光炽热热投到了她的后脖颈。

　　她猛然一回头，在层层雾霾里，一双赤红的眼睛像是那高楼上的信号灯一般向她射来。

　　那眼睛像是漂浮在空中，一眨不眨不知在那悬了多久。

　　玉玲珑只觉头昏脑涨，不清楚现在是否还处于现实，可强烈的危机感让她不自觉远离那目光。

　　随后她见在那两点红光下出现一块黑。玉玲珑瞳孔微张，看清了那雾中藏着什么。

　　是一只白狐，赤眼的白狐。

　　是一只远远大于正常体型的白狐。

　　玉玲珑惊愕到发不出叫声，眼前那原本藏在雾里的白色长毛显露，在向南风的吹拂下优雅地飘动，美得令人停止呼吸。

　　随后，那只狐妖伸出前左爪从雾里走出，每前进一步，它光亮柔顺的皮毛就更清晰一度。

　　就当白狐迈出了五步后，玉玲珑这才从惊叹里回过味来，赶快后退摸索起微展的房门。

　　“你喜欢这里。”

　　一声空灵的声音传来，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玉玲珑听言不受控制停下脚步，不知为何但立即反应过来那是白狐所言。

　　“你愿意一直待在这里吗？有你亲爱的家人，有你热爱的工作。”

　　它继续说着，声音不分雌雄，却让人安心至极。玉玲珑被一股安然的气味勾着定在原地。

　　为什么要这么问呢……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从小到大……

　　她心里一开始还犯着嘀咕，可那股气味愈浓烈，她脑内的思考便愈少，最后缥缈间只剩下“愿意，或是不愿意”两种想法。

　　“我……”

　　不锈钢碗掉落，听令哐啷的声音碎了一地，玉玲珑充耳不闻，满心满眼只有那双红色瞳孔。

　　“我……”

　　她的心脏狂跳，答案本该是脱口而出，可却有两股劲在拉扯着她的嗓子让她发不出最后的回应。

　　而后，从胸口处猛然传来一阵灼烧感，疼得玉玲珑惊呼着回神，她用手拿起那快温度才发现是母亲给她求来的玉佩，翠玉发着油润，本是一片冰凉的它却发着灼热。

　　玉玲珑盯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大佛太阳穴直跳，一种呼之欲出的感受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随即，一声刺破迷雾的虎啸从不远处传来，玉玲珑抬头望去，在那片迷雾里，她看见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一只看不完全的老虎探出脑袋，低吼声此起彼伏，桔红色的皮毛油光滑亮，精瘦的前肢均匀有形。

　　其前白狐发现身后动静，微微眯起眼睛，落在玉玲珑身上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趣。

　　“好……”

　　玉玲珑痴痴看着那只老虎，又要陷入恍惚，可后者再一高嚎让她缓过劲，意识到如今态势确实不适合欣赏。

　　随后她不再拖沓，用最快的速度钻回门后，在门将关之际，她最后看了眼那如阳光刺眼，可散迷雾的桔红。

　　是真的，好漂亮。

　　门隔离后，虎啸立即消失，她平息了下情绪从那磨砂玻璃往外看去，却没能看到那抹扎人的红和耀眼的桔。

　　不及她深思，玉玲珑立即感到下嘴唇传来尖锐物刺入的钝痛，鲜红的血液滴落在瓷砖桌台上，溅出两三朵红艳的花儿。

　　玉玲珑视线死死被吸在上边，忽然，她猛一个抬头，回头看向熟悉的配餐室。

　　“泠白榆！”她高呼一声，记起了一切。

　　她想起来了，她分明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玉玲珑颤颤巍巍挪开步子，扶着墙壁一步步用脚量着这她踏过上百次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就是在今天……就是在今天我……”

　　她喃喃自语，可还未等话说完，她就两眼一翻，倒在了冰凉的地上，就如数月前的那日一样。

　　6月13日，动物园大门口，轮播的伸缩门屏幕上播放着时间日期，红的像素字闪着扎眼的光。

　　今天，该要和福宝一起锻炼学习了。

　　6月15日，她要和李安安去与最近大火的动漫联名的茶餐厅排队。

　　6月16日，她打算回家前绕去花店买一新鲜的花束。

　　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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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该是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