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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夕被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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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流金铄石。
日暮,徐徐微风带走了些许烦闷,京城今日比之往常格外热闹,市列珠玑,商贩来往,亭亭玉立的姑娘家,风华正茂的少年郎,猜灯谜,放花灯,通宵达旦,一片繁华景象。
城南外的那片乱葬岗,月光透过树隙在一片片坟包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风时不时地吹过,引起阵阵挥散不去的呜咽声。
福二颠了颠肩上裹了不知何物的草席,哆嗦着身子向前走着。
不料脚下一绊,那草席便脱了手,惊起枝上一只黑鸟,扑棱着翅膀向山间飞去。
跟在身后的福大一凛,见状张口便要开骂,刚抬起手,恰巧对上了草席里漏出的一双眸,血糊了满脸,那双杏眸死死的望着自己。
他顿时熄了脾气,软着手脚顺势跪了下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二小、小小、姐啊,奴也是不得已啊,都、都是大小姐要挟咱俩。您、您好、好走,可别、别留下来纠缠奴才和福二,冤有头债、债有主。阿弥陀佛……”
福二也跟着跪了下来,对着草席就是一阵猛磕。
福大双手合十,紧紧闭着鼠眼,嘴里念念有词。末了,撬开眼皮,眼珠子滚来滚去打量着四周,然后畏畏缩缩的直起身子。
一旁的福二抖着手覆上了那睁着的眸子,再拿开时杏眸便安然的合上了。
他松了一口气,刚要起身腿窝便迎上了一脚,又重重地跌了下去。
应了大小姐的话,是要把二小姐运到城外卖给人牙子的,没成想却弄死了人。
如今人财两空,还凭白摊上了一桩命案,福大心里一阵酸涩,看见福二不知死活的用手在小姐脸上抚啊抚的,顿时心生一股子怨怼,抬腿便是一脚,
“蠢物,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走!”
福二连连应声,从草席上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裤腿,踉踉跄跄就要走。
福大一个转身,眼角瞥见席间露出的一方羊脂凤衔花玉,心一横眼一闭,一手捞着玉佩往后一扯,拔腿便冲出了乱葬岗。
“噗哧~”
树林子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温茶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撩开身上的席子,不料却牵动了额上的伤口,引得她连连抽气。
今夜乞巧节,温茶甩开了婢子和仆从,一个人挤在人群中看姑娘家比赛往水面上放置缝衣针。
正值热闹,一双粗粝的手自身后伸出,一方粗布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温茶立刻屏住鼻息闭了眼,仅吸入了些许药物,目眩神迷地被带出了人群。
等稍稍清醒时,她发现自己被人抗在肩上,在僻静的巷子里快步走着。
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想也没想便刺了上去。
“啊~”听得那人一声惨叫,她直起腰,扭身狠狠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只觉脸上气血翻涌,顿时松开了紧勒着她腿弯的手。
温茶借力往前一扑,将人整个儿按倒在地,双手仍紧紧捏住那脖子不放。
他挣扎着刚想扒开,不料眼前这个坐在自己身上的小姑娘却先他一步松开了手。
温茶站起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刚那一声叫喊便觉得熟悉,如今看清了这人的身高与眉眼,她一下便认出了此人。
“我见过你,在我府上。”
福二一慌,抬手摸摸自己脸上的面巾,随即稳了心神。
温茶笑看着他,继续道,
“她”,话还没说完,余光瞥到地上多出的一抹身影。
她连忙向身旁一闪,躲开了那落在自己身上的棍子,却没避开那兜头罩下来的袋子。
“放开我!”温茶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连个十五岁的小丫头都弄不过,白长了这么个壮实身子。真没用,诶呦!”福大骂道,
“还愣着做什么,弄上车啊!”
一辆马车自南城门而出,温茶坐在车里,双手被缚身后,身体随着车厢晃荡,闭上双眼细细地听着两人时不时的对话,脑子逐渐清醒,明白了事因经过。
温宛真的是疯了,竟然敢暗地寻人绑架自己,然后带到离京城二十里的安远县,经牙婆的手卖出去!
找的不是别人,还是府里的家奴……
也不知这两奴才让温宛抓住了什么把柄,竟然敢做出这样的事,尚书大人的千金也敢绑!
车外仅能听到车轮转动的轱辘声,伴着时不时的鸟鸣,走的应当是山路,颠簸得紧。
思及此,突然一阵翻天覆地,温茶从塌上一头栽了下去。
马惊了,撒开腿在山路上疾驰。
前方是条岔路,马没有被安抚下来,变得更加焦躁,她身体失衡,从车里甩了出来,脑袋磕在了路边的大石上。
然后,嗯,然后呢?
自己就被带到这儿来了,她就装个晕而已,这两人居然以为自己死了,草席一卷,丢尸乱葬岗,温茶轻笑出声。
“不,你已经死了。”
似有女子在耳边轻语,又好似从很远处传来,如山间的泉水清冽,又如鸟儿的鸣啼婉转。
温茶抬头打量四周,天地间此刻静得出奇,月亮悄悄的隐身于云后。
这儿仅她一人,还有一簇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淡青色火光。
那火光在她面前打转,忽高忽低,忽远忽近。
“刚说话的,是你?”她不自觉的伸出了手。
那焰光躲开了,一下子钻入了她额间。
温茶一个激灵,眼前突然出现一位虚无缥缈的女子,白衣胜雪,如漆般的长发至踝,披散着随衣衫无风而动。
她缓缓转过身来,出尘脱俗的脸上尽是淡然,白皙透明的指尖捏住一方书册,
“你刚刚已经死了。”
一双似盛满了月光般的双眸平静无波地看着温茶。
已是深夜,四周皆是一片黯淡,可眼前的白衣女子却如沐浴在光华之下,温茶甚至能看到她说话时羽睫的轻颤,美得不可方物。
她抿了抿唇,一双柔荑般的玉手在胸口来回按探,丝毫不见起伏的胸膛仿佛在印证着女子刚刚的话。
回首望去,那张草席早已散开在地,席面上布着大块大块的血迹。
她好像……确实是死了。
温茶有点难过,暗自神伤了一会儿,又抬起头,眼神里带了些许的疑惑,不信邪似的开口问道,
“我已经死了?”
“我需要你,”
“还是说我现在是个活死人?”
“与我做个交易。”
“你是妖,还是仙?”
白衣女子将书册收入袖中,淡淡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置一词。
温茶也立在那儿,看着对方,一时无言。
呆了半晌,她喃喃道,“我还不想死啊。”
“我可以予你平安顺遂,寿满天年。”
“长生不老呢?”
……
“咳咳,那个,什么交易?”
女子转身,顿时铺天盖地的白光袭面而来,几近令人眩目。
恍惚间,温茶好似做了一个梦。
她是御仙楼的头牌,摇身一变,凤冠霞披,嫁与了太子,成了天下最尊贵的皇后。
新婚之夜,他满眼缱绻,温声耳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祁王谋反,她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祸水红颜,熹太后端起一杯鸠酒,强行灌入了她喉中,含泪惋惜道,“好孩子,你莫要怨母后。”
毒入肺腑,痛不欲生。
温茶伏在地上,视线逐渐模糊,好似有人揽月携光而来,一遍一遍念着她的名字。
她竭力睁大眼,终是落入了一片黑暗。
“夫大道之行,选贤与能。祁王宋逸,天诞睿哲,八表呈祥,有尧舜之相。朕为天下福泽大计,袛顺天命,一依唐虞、汉魏故事,禅位布告天下。”
宋行死了,宋逸即位。
不问政事,不理朝纲。
终日死寂的望着殿内一口水晶棺,神思颓败,身体日益枯槁,形销骨立。
“祁王宋逸,本该一生无灾无祸,寿终正寝。可偏忤逆天命,强行扭转命格,又心智不坚,惨遭帝星反噬,登位不至两年便气尽而亡。此后朝堂颠覆,群雄割据。天下四分五裂,战火不熄,饿殍遍地。”银灵解释道。
“饿殍遍地,”温茶穿过宋逸的身体,来到那口水晶棺前,轻声道,“可又与我何干,我已经死了不是吗?”
棺内的自己,沉静而安详。
她伸出手,隔着棺材抚摸那张瓷白无瑕的脸,若不是死在了十五岁那就会是死在十八岁。
左右活不过二十岁,天下苍生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万物皆有系,宋行即是天定之子,你作为其妻,注定荣宠一世,可惜世人总爱把过错归咎于女子头上,才落得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是了,他宋逸造反,当朝的皇后成了祸国殃民的罪人,人人喊杀,可笑至极。
她循循善诱,“若是你能阻止他谋朝篡位,那么这些便不会发生,你也不会被鸠杀,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温茶反问:“你既然能逆天改命,需要我一介凡胎?”
“需要,”白灵如实答。
淡青色的光自温茶额间飞出,向银灵飞去,她探出手,那簇光围绕着指尖飞舞盘旋。
“这是匿知草,可预知天人之事。”
温茶探过手去,那团青色光晕里,隐约包裹着一株草,无根无花,通透如水,叶片锋利如锯,顿时割破了温茶手指。
有场景在脑海中浮现,一艘被大火吞噬的客船停滞在江心,好似一盏憧憬希望的烛光,不断挣扎反抗,最终湮灭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画面突转,晴天白日,一柄剑插进深深的淤泥里,男子满身的血迹,泥水汗水交织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在江边前行,他终是无力再拔出那把插在泥中的剑,半张脸摔进泥中,只剩那腰间象征着尊贵身份的玉牌在烈阳下熠熠生辉。
白色暖玉质地,刻有尊贵的凤鸟式螭龙图案边纹,玉牌中间一个“祁”字闪耀着金属般夺目的色彩。
温茶醒来时,整个人还裹在草席里面,她飞快的将席面撩开,一双素手在胸膛反复探压,终是再也没有以往那般有力的跳动起伏。
左手食指的指节处有一道细而深的划伤。
原来不是梦啊!
她死了,一脑袋磕石头上磕死了。
她又活了,不过人活了,心确是死的。
行尸走肉。
如若她能毁了宋逸的帝王之命,她便能起死回生。
一命换一命,听起来倒是个不错的交易。
天边泛起了微光,日升月落。
往北走,是京城都市。往南走,是山林崖间。
她站起身,看了看周遭,扭头向山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