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夏日》灿渺

19、第 19 章

　　因为元旦晚会的缘故，真正结束放学的时候已经十一点了。

　　除了住校生以外，大多数学生由家人来接回家。
　　市内公交车已经停运，学校特意安排了晚点的接驳大巴。

　　林夏只能坐车，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习惯了晚上送她到家的宋舒玉。
　　车厢里没开灯，昏暗一片，大巴车穿梭在街道时，偶尔有街边的灯光照亮车厢内一角，明灭不定。

　　宋舒玉腿很长，大巴座位不算宽敞，他坐在后座伸不直双腿只能微曲着。
　　林夏抱着书包乖巧坐着，隔着不算薄的冬季衣服，也能感受到偶尔随车身晃动而靠在一起的少年温热的体温，和冬季校服下结实有力的腿部肌肉。
　　宋舒玉好像很困，一上车就靠着椅背合上了眼睡去，从车窗闪过的暖黄色灯光，偶尔在他身上落下一片弧度锋利又脆弱的阴影。

　　车越往市区开，车上的学生越来越少，也愈发安静，到终点站前只剩下他们俩个人还坐在大巴最后一排。
　　林夏看着两人碰在一起的膝盖，轻声问了个她以前好奇却从未提起过的问题，“你晚上住在哪？”

　　尽管她推辞过几次，宋舒玉还是坚持每次晚班都会送她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一路上了楼梯，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学校老师说过他已经很久没回家，那么这个有些偏执孤傲的少年，每天到底在哪休息。
　　闭着眼的宋舒玉呼吸平稳，林夏以为他睡熟了，便不再打扰他休息，偏过头看向车窗外，视线追寻着城市高楼间忽隐忽现的月亮。

　　带着点凉意的黑色发梢碰到了她侧脸，紧接着带着温热呼吸的脑袋已经靠在她肩膀上。
　　宋舒玉没掀开眼皮，语气轻飘飘像是呓语的：“网吧、桥洞、街头……反正无家可归。”

　　明明知道他说的不是真话，林夏心里还是堵得慌。
　　感受到少女身体明显的一颤，宋舒玉抬了抬眼皮，视线落在林夏紧紧揪着书包背带，没有血色的指尖，他轻轻笑了起来：
　　“怎么了，心疼我？要不今晚收留我让我住在你家好了。”

　　林夏顿了顿，松开攥紧的手，迟缓地摇了摇头。
　　“不行。”

　　虽然答案在意料之中，宋舒玉还是感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他收了笑，刚想坐直靠回座位，冰凉不带有一丝暖意的手背搭在了他侧脸，轻轻蹭了下他锐利的下颌。
　　林夏歪头靠在宋舒玉脑袋上，视线仍追寻着窗外时隐时现的弯月，她声音闷闷的，“那里也不是我的家，每天待在那个地方像坐牢一样，我不能让你住在哪儿。”

　　明明有血缘关系中间却隔着无法修复的隔阂，互相憎恶的亲人们，像是锈迹斑斑的镣铐，沉重却又无法逃离。
　　她从已经不再觉得那里是家。

　　林夏想到再过两年，等考上大学，她就能彻底摆脱这个地方，她语气又轻松起来，和宋舒玉一样开起了玩笑。
　　“等我大学毕业工作，有了自己的住处，不管是租的还是买的，如果到时候你还是混的这么惨，倒是可以大发慈悲收留你。”

　　宋舒玉沉默了很久，埋在她肩上轻声笑了笑，他偏头，嘴唇擦过少女小巧的耳垂，像是个不经意的吻，微弱又不会引起林夏注意。
　　他缓缓嗯了声。

　　他们下车时发现天上飘起了雪花，合川不算严格意义上的北方城市，直到元旦晚上才迎来这场初雪。

　　两个人并肩走着，林夏双手并握，朝掌心呼出一口白雾。
　　有点太冷了。
　　林夏翻开书包想从里面找到早上上学戴着的手套，却在书包里摸到了个触感柔软的布料。
　　她想起了这个被她忘在脑后的礼物。

　　五天前，她早早到了学校，往桌肚里放书包时发现里面有东西挡住了。
　　林夏在初中时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恶作剧’，所以对抽屉里突然出现的异物表现得格外谨慎。

　　等她终于做好心理准备伸手取出来，发现的确实一沓各式各样的贺卡，还有好几个装在漂亮礼品盒里的苹果，将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贺卡大多数是同班同学送的，认认真真写着祝福的话。

　　芳菲是住校生，一向到教室也比较早，刚进教室门就看见林夏坐在座位上盯着手上的贺卡看。
　　她放下书包凑了过去。“看到我送给你的苹果没，昨天晚上我去超市精心挑选，拿回家包装的，比他们买的超市包装好的那种平安果好吃多了，包甜的。可惜你晚自习都没上跑的太快了，没在平安夜吃到。”

　　林夏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她，芳菲这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吓了一跳。
　　“你干嘛哭呀？”
　　“我……没收到过这么多贺卡和苹果。”林夏从芳菲递过来的纸巾里抽了一张，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初中的时候圣诞节和过年过节，女生们之间都会互相送东西，南县初中规模很小，整个年级的人都互相认识，她们和老师子女的袁钗关系好，自然不乐意和性子有些冷淡的林夏打交道。如果不是今早发现这些东西，林夏根本不记得还有圣诞节这回事。

　　芳菲有些讶异，但她还是礼貌地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大方地拍了拍林夏肩膀。
　　“那今天收到这么多心情怎么样，感动吧，感动以后就多给我们讲几道题，没你我物理还真跟不上老师上课节奏。”
　　林夏擦着眼泪点了点头，红着眼看着摆了一桌的贺卡和苹果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可是我什么也没给你们准备。”

　　“这有啥，送礼物又不是为了有回报才送的。礼物都是送给有好感的人的，我喜欢你，班上同学也觉得你是个好孩子，才会送你东西，这份喜欢才不会因为你有没有回礼改变。”

　　像其它人，就算外貌长得再帅，家里再有钱，见到面就像见到陌生人似的一块大冰块，这辈子都不会收到礼物的。芳菲看见林夏同桌空荡荡的位置吐了吐舌头，碍于林夏和宋舒玉关系好的原因，没把这句吐槽说出口。

　　芳菲虽然这样说，林夏内心还是过意不去。
　　花了几晚加周末空闲的时间，用钩针编了几个针织的苹果挂坠，元旦当天上午送给了芳菲和其它同学。

　　钩针的教材是董雪留下来的，她以前晚上睡不着时会翻开看看，熟练之后边看书边钩针不算难事，所以没耽误她多少时间。
　　毛绒的针织挂件，挂在手机和书包上可爱又时尚，芳菲收到后拿着在江波面前炫耀了一遍又一遍，气得江波一整节语文课都在给林夏传纸条，求着她期末考试之后给他也织一个。

　　上午宋舒玉迟到了，等他出现在教室后一直撑着脑袋打瞌睡。
　　他近来表现得愈发疲倦，不知道每天晚上都在做什么，林夏不忍心打扰他。

　　“礼物都是送给有好感的人的。”
　　芳菲的话一直在她脑海回旋。

　　此刻她想起了这份没送出去的礼物，站在原地怔住，宋舒玉发觉她的异常，停住步伐侧过身子看她。
　　“嗯？怎么了。”

　　雪花落在他长而卷翘的睫毛上，带着困意的眸子还未彻底清醒，其中神色没有丝毫不耐烦，带着倦意的语调轻柔，如同羽毛一般落下。
　　林夏耳朵有些红，她扯扯宋舒玉衣角，小声道：“你弯腰，我够不着。”

　　宋舒玉挑了挑眉，视线扫过她水汪汪的眼睛和因为害羞而发红的耳垂，最后落在她不自觉紧抿着的唇珠上。
　　他眉眼间神色依旧淡淡的，双手插着兜，乖顺地弯腰靠向林夏。

　　林夏看着突然放大的俊脸有些慌张，她从书包里抽出针织的围巾，一股脑地绕在宋舒玉脑袋上。

　　视线被松软的布料挡了个严实，宋舒玉维持着低头的动作立在原地半晌，直到林夏反应过来。
　　一边道歉，一边踮脚小心地替他把围巾整理好，露出宋舒玉漂亮的，有些失落的眼睛。

　　林夏踮着脚轻柔地拍掉了落在围巾上的雪花，“还挺适合你的，现在这个天气带刚刚好。”
　　自从上次宋舒玉发烧严重，她就有些担忧这人冬天是不是穿的太少了。她总是裹得严严实实地来上学，每次见到穿着单薄的宋舒玉，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手里的围巾已经织了一大半。
　　她拿着织好的围巾正愁不知以何种方式交给宋舒玉，正好遇见了今晚这个合适的机会。

　　浅灰色羊毛线织成的围巾，蓬松柔软，足以抵挡住这冬夜里的寒意，也减弱了点少年身上冷漠的气质。
　　宋舒玉看着林夏亮晶晶的，写着满意的脸庞，隔着柔软的围巾，闷声闷气地问：“这算什么？元旦节的礼物？”

　　看到林夏点了点头，宋舒玉垂着眼，鸦羽似的长睫沾着雪花微颤，过了许久才低声说，“和你送给芳菲，江波他们的，有没有什么差别？”

　　林夏已经给自己套上毛绒手套，手掌捂在脸颊上试图汲取一点暖意，听到宋舒玉这么问有些吃惊，“你听到啦？我还以为你睡着的呢。”

　　她看到宋舒玉看着她，执意要这个问题答案的目光时有些迟疑，“不，可能比给他们的要贵重一点？”
　　早在圣诞节之前，她就织好了这条围巾，只是一直不知道以何种理由送给他。芳菲说，礼物都是送给有好感的人，她想，在她心里，宋舒玉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所以她才会不自觉地对这人生出许多关注，如同他守护着她一样。

　　宋舒玉心情好了一些，伸手握住了林夏捂在脸上的手，试图替她驱散点这冬夜里的寒意。
　　林夏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暖意，笑得眉眼弯弯。
　　“宋舒玉，新年快乐，祝你平安喜乐，顺遂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