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烛》拾澄宜酒

14、第 14 章

　　半夜郑微忽然醒了，醒后便再也睡不着。

　　这期间她一直断断续续做着梦，不知道梦了什么，醒来后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小婵在偏房已经沉沉睡去了。

　　郑微下榻后裹上裘衣，拨了拨火盆，那炭火不知何时已经燃尽，屋里温度又低了下去。

　　桌上的茶也冷了。但她口渴得不行，还是将那冰凉吞入喉，寒意直击肺腑，使得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郑微小心翼翼将手藏进袖子里，坐在桌旁，没有点灯，就着清泠泠的月光，目光空洞地望着这冷寂屋子。

　　屋内清理得匆忙，陈列十分简单。显得整体空幽幽的，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发了会呆，丝毫没有困意。

　　她心里还是压着块什么东西，沉闷得难受。便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寒风凛冽。

　　月光照着树影绰绰，那影随风而动，犹如鬼魅。

　　远处荷塘波光粼粼，却没有一丝生动，只有令人生畏的清冷。

　　郑微愣愣地站在门口，只觉得自己像是这庭院里的孤身野鬼似的，无所依无所靠。

　　她依稀记起来，初来沈府那一晚，也是这样的寒风凛冽，也是这样的孤独萧索，也是这样的彷徨无助。

　　只是当时有个笑起来清甜可人的元宵接住她，替她沐浴换衣。还有个病弱但貌美，又有些许轻佻的沈青烛抱她亲她，给她安稳，给她暖意。

　　而此时此刻，却只有她一人。

　　外边实在太冷，可她不想回到那空无一人的冷寂屋子里去，不想一人躺到那孤零零的床榻上。她想回到沈青烛身边。

　　可是现在深更半夜，周遭幽静得只剩下风吹叶动的簌簌声。

　　沈青烛想必已经睡下。

　　那或许，可以听见她沉静的呼吸声。

　　郑微挪动脚步，走到沈青烛房门外，附耳仔细听了听，却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手搭在门上，轻轻推了推，却不想将门推开了一条小缝。

　　沈青烛竟然没有锁门。

　　也许是为了方便元宵半夜来伺候。

　　郑微心里暗暗想，她只是想听听沈青烛的呼吸，只是听听，她便可安心，她便乖乖回到自己的住处，哪怕依然要一个人睡觉。

　　她继续推门，开到容一人过去的缝隙，便侧身挤过去，又急急将门掩上，免得让寒风钻进来。

　　她摸索着前进，脚步徐徐，生怕弄出什么动静。

　　还好月光如洗，为她引路。

　　越靠近沈青烛的床榻，反倒是她自己的呼吸越发急促沉重。

　　直到站到榻前，她平静了好一会，才叫呼吸缓下来。

　　沈青烛的呼吸声太过于轻微，哪怕是侧耳倾听，也未必能听到。

　　郑微甚至觉得，仿佛沈青烛这个人，并未躺在这床幔背后，或许，都未必存在这世间。

　　于是想要伸手拉开床幔，想要确定这人是否真的存在。

　　可是抬起的手那样颤抖，胸膛起伏得那样剧烈。

　　床幔缓缓拉开，直到望见那被衾里微薄的隆起。

　　还好，她在。

　　这世上真的有个叫沈青烛的人，对她好，纵容她，宠着她，给她世上最踏实的安稳，给她世上最温暖的怀抱。

　　郑微舒了口气，心跳平复下来，泪水却忽然流下，直到经过唇角，直到品尝到那一丝苦涩，她才恍然察觉自己哭了。

　　怎么就又委屈起来了呢？

　　她轻轻坐到那床塌边缘，悄悄啜泣起来。

　　她不想走，也不想将沈青烛叫醒。

　　就这么掩着面，任泪水涟涟。

　　心里面却一遍遍叫着，那沉睡之人的名字。

　　沈青烛。

　　沈青烛！

　　沈青烛…对不起……

　　可忽然有只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面庞，柔和地，好像带着点安慰和怜惜。

　　接着便是疑惑惊诧的声音，属于沈青烛的声音。

　　“阿微？你怎么来了？”沈青烛从床上爬起来，身子就这么暴露在月光下。

　　月色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辉，却让这近在咫尺的人显得遥远起来。

　　郑微没想到沈青烛会醒，愣怔了半晌，哭声渐渐止住，可是看清沈青烛苍白瘦削的脸庞后，哭声陡然大起来。

　　声音都哽咽：“阿烛、阿烛。”

　　沈青烛急忙搂住她，像是搂住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手不断抚着她的脊背，顺着那一条脊骨，来回抚摸她的脆弱，抚平她的崩溃。

　　郑微顺势埋进沈青烛的怀抱里，仿佛好不容易找到了安身之所，身心都放松下来，身体却随着哭声不断颤抖。

　　“沈青烛，你不要丢下我。”

　　“你不能不要我……”

　　她不会说抱歉，不敢说爱或喜欢，便只能重复这两句话。

　　沈青烛眼睛却随着这两句话渐渐变得绯红。

　　“不会丢下你，不会不要你。阿微不要哭了，我……我心疼。”

　　“我一个人在那里很害怕。”郑微诉苦道。

　　于是沈青烛为她解去外袍，扶着她躺到自己身边。

　　“那里很冷很冷。”哭腔软弱，惹人怜惜。

　　于是沈青烛紧紧抱着她，想要将身上本就不多的温度渡给她。

　　“阿烛，我很想你。”语气就这么羞涩起来，又娇气，又真切。

　　于是沈青烛的吻就这么郑重地落在她的脸颊上，温热又深情的。

　　“我也很想你。”

　　非常非常想，想到彻夜难眠，想到你一出现我便清醒过来，想到你一哭泣我便心如刀割，想到你明明已经躺到我的身边，心却仍有余痛彻骨。

　　可是这些话沈青烛不会说出口，抱着她的阿微，她便已经知足了。

　　郑微哭累了，絮絮叨叨和沈青烛说着话，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沈青烛吻了吻她的发顶，随着她一同闭上眼。

　　她还以为，阿微不要她了，却没想到，阿微竟害怕自己不要她。

　　还好，还好，阿微来找她了。

　　还好，这夜不必辗转反侧。

　　翌日清晨，元宵熬好昨日大夫开好的新药端进来，却看见本该待在东厢房的郑姑娘正窝在沈青烛怀里睡得香甜。

　　她拿着药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幸沈青烛清醒了，轻轻起身，将那碗药囫囵吞了，然后叫元宵赶紧将碗拿走，别让郑微闻见药味。

　　元宵遵命退了出去。

　　沈青烛则揽着郑微，细细端详她的睡颜。

　　郑微在沈府吃的穿的都是用得最好，半个月的时间将养的简直可以称作是粉雕玉琢。

　　长睫如羽，朱唇饱满，琼鼻挺秀。睡着时乖巧可爱，看得沈青烛心中意动，很想吻上去。

　　可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因为郑微睡眼惺忪，正好与她情欲泛滥的眸子对上。

　　但很快惺忪消失，郑微醒神后，便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们昨日才闹了矛盾，却是她死皮赖脸地半夜跑来求沈青烛不能不要自己。

　　那时悲伤委屈蒙了心智，并不觉得是件什么羞人的事情。

　　可是一早起来回想时，却觉得羞耻难堪。她连和沈青烛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生怕她会笑话她。

　　沈青烛笑着看她捂住自己的脸，却并没有笑话她的任何想法，只是有些愧疚和心疼。

　　她将郑微的手拿了下来，握在自己手里，认真道：“昨日，是我的不对。阿微不要生我的气。”

　　郑微闻言却又红了眼。她仍记得沈青烛昨日所说的话，一字一句，一清二楚。

　　可是如今沈青烛却向她道歉，诚恳得没有一丝虚假。所以她自然是相信的。

　　相信沈青烛将她视作一个人而非物件，相信沈青烛待她真心而非假意，相信沈青烛会同她相依相守不离不弃。

　　因为她只能相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不是么？

　　难道要她就此离她而去，往那凛冽风雪里钻吗？

　　难道要她放弃沈青烛给她的安稳生活，向那混乱浊世里奔吗？

　　难道要她带着对沈青烛的怀疑，带着对她爱而不得的不甘悔恨一辈子吗？

　　可是她也不能就这么莽撞地信了。

　　她要求证，证明的方式是——

　　“吻我。沈青烛，吻我。”

　　若是她爱她，便吻她。

　　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同往常的吻并无什么区别。

　　可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吻。

　　她要的是，落在唇上，珍重的，带着满腔爱意的，许诺一般的，不管是热烈的也好，温柔的也好，她只要那吻落在唇上。

　　可是沈青烛不懂，她不懂她的心思，不懂她的犹疑，不懂她的不安，也不懂她那乞怜似的话语背后的深意。

　　郑微眸子闭上，感受那吻缠绵地落在脸颊上，舍不得离去。

　　半晌后，那唇移开。

　　她睁眼，目光落在那唇上。

　　坚定的，不管不顾的，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恶狠狠的，吻在了沈青烛的唇上。

　　她听见了沈青烛吃痛的惊呼，可她不在乎，心里只是怪她，为什么不懂？或者为什么装作不懂？

　　对啊，沈青烛这样冰雪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穿她的心思？

　　若是从前看不穿她便当真了，可如今她主动的这一吻，沈青烛难道还看不出么？

　　她不信，她绝不信。

　　郑微张嘴，蓦的咬上了沈青烛的唇肉，甚至还大着胆子，碾磨了一下，却尝到了一丝丝清苦的药味。

　　可她没当回事，心里尽想着，她都这样了，沈青烛总该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