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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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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生了个火盆放在郑微面前,又煮了热茶备着。
她这偏房自然比不上沈青烛的屋子热乎。郑微缩在裘衣里,坐在元宵窄硬的榻上,红着眼,心里想着沈青烛方才说的话,委屈至极。
元宵为她备好一切,见她萎靡不振的样子,叹了口气便走了。
她照着沈青烛的吩咐,叫人过来把东边的厢房收拾好,自己又去看了沈青烛。
元宵从未见过沈青烛这幅颓废的样子。
眼皮耷拉着,眸子里半点光也没有。身子软绵绵躺在榻上,头偏向里面那侧,脸颊苍白的一丝血色也没有。
听见元宵进来的动静,沈青烛微微偏了偏目光,见不是郑微,又落了回去。
元宵走过去,替她掖好被子,“小姐,郑姑娘现下在我那坐着,心情仍不大好。东边那间屋子积灰已久,恐怕不太适合住人,要不还是叫姑娘回来吧。”
默了许久,沈青烛才开口,声音低哑无力:“她想住那便让她住那吧。”
“小姐……”
沈青烛深深叹了口气,竟然凄惨惨笑了一声,问:“你说,阿微是不是很不喜欢这里?”
元宵诧异,忙道:“怎么会?郑姑娘……”
沈青烛打断道:“她总是想出去,待在这总是不安生。我这里很不好么?”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可是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都未曾出去过几次。我从未觉得这里不好。可是她不一样。”
沈青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元宵才发现她脸上布满泪痕,心疼地拿出帕子替她擦脸。
“不过今日确实是我说错了话。”沈青烛弯唇,勉力笑了笑,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许只是想掩饰自己心里的凄惶。
她拉过元宵的手,郑重得过分:“我想把她留住。”
元宵默然,她无话可说。
其实她们,包括郑微在内,都知道郑微除了沈府已经无处可去了。
青州城地属边境,周围大大小小的战乱不断。沈家是靠着和周边国家的贸易往来才有如今的鼎盛,而其他的百姓度日却十分艰难。
更何况郑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连家人都抛弃了她。
可是沈青烛却把自己放在这么卑微的位置上,拉着元宵的手,不知道是在向谁祈求,她想把郑微留住。
元宵只替沈青烛感到难过,打心底里地不明缘由的难过。
她缓缓道:“郑姑娘会留下的。”
沈青烛却不信:“她只想走,从始至终。”
从一开始地想要出去花园里散步,到如今想要出沈府,往后,也许还要出青州城。
她什么都纵着她,可不代表她真的打心底愿意。
她沈青烛又不是什么圣人,她也很自私,也会有晦暗难言的心思。
她明知道,她留不住她。
如果郑微愿意留下,那沈青烛让她出门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如果郑微不愿意留下,那么她的每一次远离,每一次外出,对于沈青烛而言,都有可能是再也不能相见。
阿微只知道同她置气,却不知道在她出去的那段时间里,她心里有多煎熬。
沈青烛只恨自己身子那般脆弱不堪,连陪同阿微出门的力气都没有,她看到拒绝阿微之后她那失落的神色。
阿微不知道她有多害怕,有多愧疚,有多惶恐。
她好怕阿微讨厌这样病态的自己,好怕阿微会在某个街角甩开元宵自己跑了,好怕她同阿微死生不复相见。
她总是强装镇定,装作自己身子无碍,装作自己大度温和,装作自己一点也不在乎,装作自己没有掌控欲和占有欲。
可是阿微却遇到了别人。
也许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让沈青烛顿悟,阿微这一生,不可能只有她沈青烛。
沈青烛不是郑微的唯一,阿微有无限可能,今日会遇到那位貌美的黑袍人,明日也会遇到其他的人,志同道合的,惊鸿一瞥的,念念不忘的,也许还会有比她沈青烛好一万倍的。
可郑微却是沈青烛的唯一,阿烛不会再遇到其他人了,在这一方小小四方天地里,阿微就是她的全部。她也不想要其他人,她只想要阿微。
可是阿微同她,不是一样的心思。
阿微对她的心意,和她对阿微的心意完全不能等同。
沈青烛又恹恹躺了回去。
原本她想要去找她的。
可她没力气了,也没有自信。
她除了沈家的财富,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阿微喜欢的。
沈青烛将被子把头掩住,闷声吩咐元宵:“你去她身边守着,她想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别让她冻着饿着。”
元宵知道多说无益,只能依言出去。
东边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只是地龙刚燃起,屋子里依旧是寒凉刺骨的。
郑微却执意要去那待着,她坐在刚铺好的床榻上,那床上的褥子被衾都是新的,暖和厚实。
元宵替她将火盆手炉热茶都挪过来,本还想着请她去和沈青烛说几句话,想到沈青烛说是自己的错,她便不再好意思要求郑微了,只是把小婵叫过去好生服侍着。
郑微刚沐浴完便受了凉,已经打了好些个喷嚏。她连忙裹着被子取暖,又喝了好几杯热茶,才觉得身子渐渐有了温度。
现在元宵已经忙别的去了,只剩下一个谨小慎微不敢说话不敢出声的小婵守着郑微。
郑微慢慢躺下,将脸朝里睡下,闭着眼,好一会,才渐渐哭出声。
她压着这情绪许久了,如今终于决堤。
泪如潮水,奔涌而出,将枕头浸湿。
她实在委屈得很。
她还以为沈青烛把她当个人看呢,没想到同旁人一样,把她当成个物件,买回来了便是属于沈青烛的。
不过是买个镯子钗子,又算不得什么贵重东西,她竟也要为这个生气。
可是回想到自己将那物什硬气地甩在沈青烛面前,她又开始后怕起来。
沈青烛本来就生了气,她那行为恐怕是火上浇油,还不知道沈青烛要气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她那身子,还受不受的了气。
元宵替她忙上忙下,却也不知道提一嘴沈青烛到底怎么样了。
郑微心里面担忧,却又不敢多问什么。
问多了倒显得自己多心虚似的。
可是想想又觉得,担心沈青烛倒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若是沈青烛就因为这个不要她了怎么办?她本来就被爹爹卖给了沈家,如今回去是决计不可能了,再被逐出沈家,她又要何去何从呢?
她又觉得沈青烛是个有情有义的,应当不会如此薄情才对。
可是沈青烛没了她,还能找到别的小妾,谁不喜欢更听话乖巧的呢?
元宵方才进来替她生火,话也不愿意多和她说两句,说不定就是代表沈青烛的意思。
所以说,就算她现下去沈青烛那服软,沈青烛也不一定愿意理自己。
倒不如待在这,省的去丢人现眼。
左想右想,她心里越发不安越发难受,仿佛她已经被沈青烛抛弃了,明明自己才是跑出来的那一个。
晚膳是元宵单独送过来的,菜肴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可郑微就是觉得如同嚼蜡。
元宵神色郁郁,因着沈青烛身子因着心情不好也变差了,幸好郑微待在这没有出来,才请了大夫过来瞧病。
先前沈青烛若是有什么不适,都是悄悄嘱咐元宵去拿药,哪像郑微来之前,大夫是隔三差五便要上门替沈青烛诊脉的。
郑微看着元宵心情也不大爽利,顿时没有打听沈青烛情况的勇气了,只得默默吃了饭,捱到晚上,便一人躺到那榻上睡觉。
她从前觉得沈青烛的怀抱冰凉又硌人,今晚离了她,却又开始想念起来。
没有沈青烛抱着她,她似乎就难以入睡了。她当真是很依赖沈青烛的。
她好像真的成了必须要攀附沈青烛才能生存下去的菟丝子花。
那厢元宵服侍沈青烛喝药,“大夫说了您不能劳神费力,往后还是……”
沈青烛仰头喝了药,把碗往元宵怀里一塞,“她便一句也没有问过我么?”
元宵哑口无言。
“她当真一点也不关心我。”
“我是死是活,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越说越急,刚入喉的药就这么吐了出来。
“小姐!”
元宵慌神,立马拿帕子擦拭沈青烛的唇角,又开始清理起地上。
“无碍。”沈青烛闭上眼,往床上一栽。
“我有时真恨自己,恨自己无能。”
元宵红了眼,“小姐为何如此自怨自艾?在元宵眼里,小姐是世上最好的人。郑姑娘心里应该也是明白的。你们若是有误会,尽早说开便是了,不要憋在心里。”
“可是我怕。”
元宵收拾好残局,替沈青烛倒了杯茶。
“小姐究竟怕什么?”
“……怕她,不喜欢我。怕她,厌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