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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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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面容模糊的诗人,他的怀里抱着竖琴。在风吹过的时候,琴弦被无形拨动,发出泠泠的细微声响。
时笙问:“我做错了吗?”
诗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湖绿色的眼睛像轻风一样温柔。
“他们并不无辜,我也一样。”
“如果贵族有审判罪犯的权力,但贵族包庇了身为罪犯的自己,那么还有谁能实现公正?”
“如果自诩为正义的人越过程序制裁罪犯,谁能审判她?谁能保证她的正义不会造成更多不公?”
“如果一个存在无法受到任何约束,这个世界都会被她失控的意志所主宰吧?”
“啊呀,不要说这么悲观的话嘛。”
他笑起来,眼眸明亮,却像湖水被风吹皱:“那样的存在,我们把它称为「规则」,规则是一只冰冷高悬的眼睛,但是小笙,拥有「愿望」的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她像是根本听不见一样,近乎神经质地反问:“谁又能定义「罪犯」?律法规定主人杀奴隶赔付黄金抵罪,他们认为他不再是罪犯,我觉得他应该去死。”
“而你——根本做不到在我杀人之后同样杀死我。你甚至不能剥夺我的财产和自由,它们是针对人的惩罚,于我而言,只是一串无意义的概念,我没有也不需要这些。”
“在那个时候,只要我想,他们所有人都会——”
“小笙……”
他打断了她的话,轻轻地叹气。“但你为什么不呢?”
“你知道,出于我的责任,我们再也无法像现在一样坐在这里了。你看,你不愿意放弃我。”
“这就是你的愿望。”
“我……”她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空白。
——就是这样,因为她不想失去朋友。这根细丝在悬崖边拽住了她,但她也随时有可能将它挣断。
“……对不起。”
时笙逃也似地离开了。
她的身侧掠过无边的原野、溪流和蹦蹦跳跳的元素生命,她停在烬寂海,那里没有一丝风,但是空气令人难以忍受,最终,她选择沉进深水里。海底漆黑冰冷,她感到舒适,比起太阳,这才是她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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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梦。
到了最后,简直像走马灯一样。应该是她的记忆,从风景播片进展到对话,真是可喜可贺。不过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一截,也完全搞不清楚。总不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时笙的确因为这样的问题而苦恼。最主要的是,不管是同桌讨论还是小组作业,都是坏文明!!
教令院,坏。
达里乌什老师,坏。
同桌,也坏。
同桌冷冷地说:“你的迁怒毫无根据,只是无作为者的软弱呻吟。”
时笙:“……”
这个家伙,这个家伙真的很像薄荷果冻。他越说话,让她越想吃果冻。但是她突然想起来在哪听过他的名字了——艾尔海森,那个和卡维闹掰的知论派。
他们会吵架,就很合理。
时笙叹了口气:“可是,学长,编写一个有关个人正义的故事,我们都不擅长吧。”
我是理科生,你虽然是文科生,又不是轻小说作家。
这么说起来,会布置这种作业的达里乌什老师其实也是反对派,只是他毕竟是六贤者之一,大贤者没办法轻易针对。时笙会选修这门课,也是因为对现存为数不多的反对派很感兴趣。
“只是一篇简短的小说,除了主题以外没有更多要求,我不认为完成它还需要‘擅长’。”
“也是呢……”
时笙趴在桌子上思索起来:“主角,就叫她‘小叶’吧。”
“可以用第一人称吗?我觉得第一人称很有意思,就像写日记或者写信那样。”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他抽出稿纸,赤鹫翎羽的笔尖洇开墨痕。
「今天没有下雨,天气晴朗,从树林里的小路走过时,我感到空气苍白干净的冷。
以前我们会捡草地上的松果,我——和我的姐姐。她已经死了。我心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这样的好天气而感到喜悦,我想,总有一天,我的心脏会被毒蛇啃食。它嫉妒命运的不公,人为什么要接受生来被摆布的命运?
姐姐,你说这是命运。我看不见命运,杀死你的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这个开头好像怪怪的。”莫名有点牙酸。时笙想修改的心思又蠢蠢欲动,艾尔海森紧紧地握住羽毛笔。
已经够了。尽管小叶的情感过分充沛、心理活动过分繁杂,他也不想再重写第三次了。
「我的姐姐不是被谁杀死的。她说得对,只是她不幸运。她不肯告诉我是谁打伤了她,总归是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这座王国每天发生的这种事件数不胜数,但是她的情况却不幸地很快恶化了。
我们没钱看病,理所当然的设定,两个没有工作和地位的卖花女能温饱已经不易。姐姐死了。
临死前,她告诉我:“活下去。”
我的姐姐就是这样奇怪的人。她难道不明白,她随时会死,我也一样吗?
是的,如你所见,我总是有很多问题。我的大脑里对这个世界的构造充满疑惑。
没有人回答我。但是今天,我杀死了一个人,我想我找到那个答案了。」
写到这里,他也不禁对这个世界的构造发出质疑:“小叶只是一个普通的卖花女,她们的世界也没有神和元素力,她怎么做到的?还有,她的思想已经严重地超越了她所处的环境。”
人的绝大部分都由环境塑造,就像他们理所应当地接受神的存在,并且无休止地怀念着五百年前的大慈树王——小吉祥草王近乎不存在的这些年里,须弥不也照样存在么?但是在这里,俗世的国家一定有神,人们的思维就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
在小叶她们的思维里,贵族是像神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贵族是「人」而她们不是,就像「魔神」和人的区别。
“因为小叶她是个天才嘛。”时笙道:“被注视的主角是天才,这种事情很合理吧。况且这是小说诶。”
她忽而很惆怅:“有的时候,现实也没有什么逻辑。”
只有她能感觉到的「味道」,又有什么道理可言呢,总不能是她失心疯了吧。
“……”
「我将刀拔出,他已闭上双眼。血流出来,颜色也是鲜红的。
我开始理解我们是同样的存在,一样脆弱的生命,一样的“人”。世界平等地赐予我们生命,命运却在诞生之初分化。
他们攫取财富和权力,而后欺瞒世人:
黄金只在血脉中流淌,
神早已写下你在人间的位置。
这个人以为我是来报仇的,其实我根本没有仇可报。说到底,姐姐的死应该怪谁呢?承认吧,我就是嫉妒。我嫉妒他们能理所当然地走在阳光下,拥有温暖的家和温柔的家人,永远不用为了午饭和治病的钱发愁。为什么?你看,他不是也会死吗?
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愤怒,我一路走进庭院深处。
最后,我看到了那个孩子。
在我幼年时,时常躲在阴影里观察这些同龄人,我小小的心里充满嫉妒。他们生来就拥有选择,因而自由、无忧无虑,天真,然后残忍。
但是,那个孩子。她的眼睛漆黑纯粹,像晶莹剔透的露水。她是最初的花蕊、一张纯白的纸,她对世界和罪恶一无所知。
或许她不该死。
或许那些孩子——热衷于观看奴隶斗兽的孩子,也没有犯下需要以命抵命的罪行,不是吗?
他们已经成了刀下亡魂。此刻,站在摇篮前,我看到她露出了纯真无瑕的笑容,对着我这个屠杀她全部亲人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