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 ...
-
旱夏迎来它的第一场雨的时候,白松在澳洲县城的一家小医院里呱呱坠地。护士们抱着这个小婴儿,惊奇于他的安静。
“这个小婴儿真漂亮,他竟然不哭。”其中一位护士看着白松黑亮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好奇地盯着眼前的人们。
“现在不哭,眼泪就要留到今后流了。”一位较为年长的护士逗弄着这个小男孩,惋惜地叹道。
怎知,一语成谶。
白松的母亲白乔落是纺织工厂里的一个普通的工人,面容秀丽,却被九九六的工作提早地清瘦了脸庞。
母子二人在简陋的出租屋里相依为命,白乔落用自己微薄的薪水支撑着白松的学业。白松心疼妈妈劳苦,曾想过辍学打工补贴家用,却被白乔落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转过脸看见妈妈通红的、噙着泪水的眼睛,她重重地咳嗽起来,仿佛是要把肺咳出来。
她说,我就是在工位上累死了,也不准你不读书。
他扶着妈妈单薄的身体,颤抖着一遍一遍说:“我一定好好念,我一定好好念。”
白色看着接送同学的父亲们,他在回家的路上问白乔落自己的爸爸呢。
白乔落沉默了很久很久,开口的声音在风中模糊着消散:“白松,你要记住,你没有爸爸。”
巨大的惶恐自那夜重重压在男孩的肩上,他努力学习到深夜,每门科目、每次考试都在班级里排第一。可是妈妈还是被沉重的负担压得喘不上气,夜夜扶着床头压抑着咳嗽声,直到有一天,她咳出了大滩大滩的鲜血,在白手绢上那么刺目。
白松求着邻里,第一时间把白乔落送去医院,却付不起医药费。白乔落在巨大的绝望下跪倒在地,破碎地哭求着,但医生和身旁的人都摇头叹息着,仿佛长着同一个脸庞。
白松呆呆地趴在母亲的病床边,因为没有交住院费,他们被搁置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人影绰绰,没有人为他们驻足。
白乔落此刻倒显得无比的平静,长期的失眠在她深凹的眼眶下留下一片青黑,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张,艰难地呼吸着。
他听见妈妈呼吸机下断断续续的话语,微弱似那个夜晚飘散在风中的声音:“你…要好……好的。”
八岁的白松,第一次哭的泣不成声。
白乔落死后,一个社会公益组织替他还清了代缴的医药费,把他领进了一个福利院。
白松抱着单薄的行李,站在嘎吱作响的木地板上。不远处的一群孩子,穿着统一的灰色衣服,都扭过头来看他。他们之中,有年长一些的,也有年幼只有四五岁的,可是却好像都挂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一张灰扑扑的黯淡的脸。
“从现在开始,你将没有名字,没有人关注你叫什么。你只有编号,0352。”带着工牌的女人用笔敲敲桌面,“74,把他带去房间。”
白松第一次知道,什么感觉叫做毛骨悚然。是风雨来临时淅沥地透着湿气的天花板,是透不过气的灰暗的玻璃窗,是惨败闪烁的白炽灯。
福利院的年长些的孩子,似乎盯上他这个瘦小的华裔,抢他的食物、不时辱骂和对他施暴。他也不是没试过反抗,但一群白人孤儿扭着他的头按向厕所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绝望。
看不到头的黑暗的日子,已经叫他麻木,渐渐地,他不再和任何人说话。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虐待,已经无法再刺痛他,他躺在老旧的床板上,想着让自己冻死在这个寒冬,未尝不是件幸事。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信。
南澳冬季的清晨令人疲惫,一群裹着厚棉衣的工作人员忙着从卡车上卸货,呼出的白色热气下一秒消散在阴冷的空气里。
白松抱着不算暖和的衣服在人群中等待着。轮到他时,大胡子的工作人员似乎已经不耐烦,他扫了眼白松,单薄瘦小,脸颊苍白,一双黑的吓人的眼睛低垂着,藏在长长的睫毛下。
于是他把一包标有“girl”的包裹扔给他,嘴上不住地用澳洲俚语催促他快走快走。
白松回到自己窄小的房间,翻开包裹,看见都是些靓丽的衣服,似乎是女生的衣物。他正准备把包裹还回去,一封信却从缝隙间掉了出来。
他眼睫一颤,打开信件,娟秀的汉字映入眼帘。这似乎是一件错误地漂洋过海的信件。
陌生而熟悉的文字,突然就打开了白松渴望交流倾诉的闸口。为了解读这封信,他在阅读室翻来覆去地翻看为数不多的汉语读物。比照着字形,利用英文解读每个字的含意。
翻译一封不长的信,用了他月余时间,却只看见了同情和祝福。白松失望地译读下去,在文末猛然发现一行字:“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停止学习。”
白松僵坐在书桌前,捧着信纸,反复读了这句话许久,直到泪水模糊视线,一滴一滴打在信尾,模糊了作者署名。
他连忙去擦,但钢笔的墨迹已经晕开,信纸被泪水沾湿,翘起一层绒毛。
他小心地把信纸折起,放进信封中,反反复复读着来信地址,把信封拢进怀中,躺在床上就这样和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