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人成仙》妄语鸟

27、演戏

　　药宗客房内。

　　贰黍凝视眼前的仙盟传密符纸，神色沉重晦暗。路尚露执事发来密令：暗杀绛玉尘。

　　任务要求果断直白。

　　不等细想，他耳尖忽动，敏锐察觉到门外有细微脚步传来。身为仙盟暗使，他以极快的速度把符纸揉皱生吞下肚，盖好被褥半躺在床榻，装出一副脸色苍白的病态。

　　果然，下一刻门外响起清脆的敲门声，说谁谁就到：“贰黍，你睡了吗？宗主让我端来药血。”

　　贰黍一听“药血”二字，兴奋坐了起来，他掩口强压自己的失态：“我！……咳咳，我还没有休息，姐你直接进来罢。”

　　他的皮肉之伤好得差不多，本想着自己要与治百病的药血无缘了，没想到玄乌长老真的信守承诺，割腕放血！
　　这下，他吃诳仙蕨留下的后遗症终于有救了！

　　绯雪推门而入，轻车熟路端药到贰黍的案前。碗中血颜色似朱黑似墨绿，热气腾腾伴随药香，芬芳夹杂苦涩。

　　她日常一问：“今天身体如何？”

　　贰黍救过绯雪，这段时日她每天都会来看望，二人也因此熟络起来。

　　一切皆在贰黍的计划之内，他所需要的正是玄乌长老身边人的信任：“好多了，多谢关心。”

　　他耐着性子，担心道：“这次送药比平时晚了一些，是炼丹阁出了什么事吗？”

　　绯雪被勾起称不上好的回忆，不自在地抿抿唇：“某些人惹是生非，我浪费了一点时间。”

　　绛玉尘的脾气很好摸透，贰黍光是跟她相处几天就能得知某种“规律”：她很难对其他人闹起脾气，若真恼了八成是因为玄乌长老。

　　他至今没明白：一个蛊人为何对自己的饲主抱如此大怨念？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贰黍不免替玄乌长老说情：“长老是善解人意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出他所料，绛玉尘一听就来了火气。

　　“不可能存在误会，她就是个变态！你都不知道她写了——”绛玉尘突然一卡，愣半天也复述不出信的内容，仿佛她毕生的词汇在那封信面前都显得单薄脆弱，“唉算了不提那个，总之我就是看不惯她的行事作风，净干些歪门邪道，害人利己的事。”

　　“那姐为什么成了她的蛊人？”贰黍一针见血。

　　绯雪沉默：“……”
　　谁是她蛊人了？若真成还不如拿块豆腐撞死。

　　见她面容复杂 ，贰黍又道：“我都想问问了，姐到底是哪里人？没成蛊人之前与长老是什么关系？”

　　绯雪皱一下眉：“你很好奇我和她的事？”
　　这些天贰黍旁敲侧击过不少次，次次绕圈子问藏乌相关的事。

　　贰黍心知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便真话假话混淆在一起，呵呵干笑：“我这不是被玄乌长老收留嘛，大恩难以回报，就想着多了解了解长老，也好掂量自己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话包装得再冠冕堂皇，也难改“他想投机取巧”的本质。

　　绯雪提出建议：“你若真有恩于她就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心意到了，她自然能知晓。”

　　贰黍听罢，笑道：“姐，你一定是那种养尊处优，没受过多少苦的人。”

　　绯雪不解：“嗯？”

　　他作为仙盟暗使摸爬滚打多年，有感而发：“活在这世道越久，就越知道：选择大于努力。我们闷头读书读个十年八年，未必能混个进士，埋头做工做个五年四年，未必能富成老爷。但‘搞好关系’就不一样了，若我们明白‘上面的人’喜欢什么爱听什么，对症下药顺水推舟，我们走的路自然变得长久宽敞。这算不得‘投机取巧’，我更认为是生存之道。”

　　贰黍说：“修仙取道也是如此，你瞧现在谁还愿意修苍生道？费时费力。”

　　修仙界有个口口相传、不成文的规律：“人多道宽”。越多修者修某个道，那个仙道就越容易出现飞升者，且同境界下，“热门”仙道的修者会比“冷门”仙道的修者灵力充盈。

　　例如在纯粹的灵力比试下，佛道练气期修者一定能胜过修罗道练气期修者。

　　取道修仙是一门学问。初学者不仅要考虑自己适合的仙道，还要推测这种仙道在将来“热不热门”，飞升的概率有几成。关注自身，也关注世道趋势。

　　这也使得修真者仙道呈现一种大众化、妖魔化的沉沦趋向。

　　越来越多人愿意选择一些更轻松、利己的修炼方式，告别苦行。合欢道、多情道，逍遥道成为修真弟子首要考虑的仙道，苍生道、无情道，圣人道愈发冷僻。

　　绯雪就是苍生道的修仙者，防不胜防挨了贰黍的一顿嘲笑。

　　她想为自己正名：“谁说苍生道无人的，难道我——见过的剑宗大弟子不是吗？”

　　险些说漏嘴。

　　绯雪是这几十年内唯一一位有过飞升征兆的修者，世人无人不知她名讳，可谓是名声赫赫。

　　贰黍摊手，唏嘘不已：“那位是圣人，无论修多偏的道她都能成仙的，只要给她时间。我们正常人不可能跟她比，还是乖乖用‘人海战术’吧。”

　　他感叹完又反应过来，惊讶道：“姐你刚刚说什么，你见过剑宗首席？”

　　那位大能都死了七年……

　　绛玉尘自己挖的坑，硬着头皮也要埋上，强作镇定：“很吃惊吗？我都跟着长老做事了，为何不能见过她？”

　　她的话信息极大，贰黍喃喃道：“可长老与剑宗首席有旧仇，二人一拍两散后足足有一年未见面，之后两人便天人永隔……”

　　算下来，藏乌一共有八年时间未见绯雪！
　　若真如绛玉尘所说，她跟着藏乌见过首席，那就是在八年之前？这有些不切实际。那时候的藏乌还是一个小小药宗弟子，权柄寡少，如何养得起毒蛊？

　　贰黍头脑风暴，用已知线索拼凑“真相”：养蛊人一定是在藏乌成为长老之后，也就是这七年间。而绛玉尘作为蛊人武艺高强，身上还带有特殊火痕。如此，最大可能是——绛玉尘替藏乌在暖雪中挖出绯雪尸首，自己反被烧伤。

　　瞧他沉思，绯雪同样内心翻腾，思绪萦绕。

　　贰黍有一点说错了。
　　绯雪“生前最后一年”是有跟藏乌见过面的，但无外人知晓。可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贰黍居然知道“首席与藏乌闹掰”一事！从曲泱泱的态度来看，仙盟与藏乌没有向世人透露此事才对。

　　为何贰黍一个“普通凡人”会知晓？

　　二人内心一动。
　　绯雪：对方不对劲，他有事瞒我！
　　贰黍：藏乌不对劲，她有“尸”瞒我！

　　既知贰黍在试探，她假意“嘶”了一声，像在嫌弃自己说错话：“你也真是，明知我嘴不严，还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让我话摊明白，长老可是严禁外人得知这消息的……”

　　她话说到这，间接让贰黍确定他的猜想。
　　剑宗首席的尸身真在藏乌手里。

　　贰黍忍不住追问，压低声音：“长老为何要这么做？”

　　“就像你说的，我们要了解‘上面的人’，进而对症下药。你觉得能威慑长老的还有谁？”

　　贰黍脑子第一个蹦出的念头是：盟主？！
　　玄乌长老要用剑宗首席的尸首对付盟主？

　　贰黍：“但已死之人能有何用？”

　　绯雪开始胡编瞎吹：“毒蛊之术千变万化，长老研制出一种毒，滴上一滴能摧魂噬骨，若配合共生蛊，威力巨大。”

　　共生蛊能连接起躯体与本体金丹，藏乌毁去尸首，金丹也会随之消失。

　　贰黍心中大骇：绯雪的金丹对仙盟盟主极其重要，可毁不得！藏乌果真心狠手辣，竟想到“毁尸灭迹”的损招！

　　贰黍脸上的担忧真了几分：“长老怎么是这样的人，首席已仙逝，我们理应让她安息才是。”

　　绯雪瞧他表情，心中冷笑。

　　两位都隐藏身份的人逢场作戏。她继续忽悠：“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可惜长老不许我公之于众，也给我下了毒。”

　　贰黍意外：“你？”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绯雪用汤匙舀一勺药血滩在案面，惹得贰黍一阵心疼。她用藏乌刚给她的骨簪，特地往脑袋某处安全穴位一扎，簪尾骨染上不同于血色的诡黑。

　　贰黍眼睛瞪圆：这就是她说的能销魂蚀骨的巫毒？

　　绯雪的骨簪一落，簪尾的“毒”碰上案面的药血，即刻“滋啦”作响，药血蒸腾飘起缕缕白烟。

　　贰黍：真的是毒！
　　他顿时相信绛玉尘的胡编瞎话。

　　绯雪借着“神火灼烧厄”，连蒙带唬地骗了贰黍一把。

　　贰黍不禁问：“姐，这种毒留在你身上真的没事吗？”

　　“长老会定期给我解药，短时间内不碍事。”

　　惟鸣点点头。
　　难怪绛玉尘会不满长老，原来是这个原因。

　　多说无益，绯雪懂得浅尝辄止的道理，撒完弥天大谎就拍拍屁股走人：“时间不早了，我是时候回去了——我说的话你可要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告诉第二个人。”

　　贰黍一笑：“当然，咱俩谁跟谁？”

　　两位各怀鬼胎的人相视一笑。

　　贰黍藏太多心事，药血喝起来都心不在焉的。

　　绯雪走后，他一个人仰躺在床榻上，思索接下来要怎么办。

　　路执事点名带姓要他杀死绛玉尘。
　　这有何深意？

　　贰黍冷静下来，将绛玉尘的所有言行举止从脑中滤过一遍，没有发现她的必杀之罪，反而…反而觉得绛玉尘有点像剑宗的“首席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贰黍心脏狂跳，鲤鱼打挺从榻上坐起，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撼到。

　　她们是同一个人吗？
　　名字如此相似，也都是善武之人。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
　　且不论绯雪死后七年能复活，就绛玉尘的言谈性格，都没能跟那位大能挨上边！银瑞仙君那般温文儒雅、风姿绰约，哪是一个小小蛊人能比肩的？

　　贰黍疑心重重，静默间明确好接下来的计划。

　　调查绛玉尘！
　　无论她是不是真的绯雪，在确定不会伤及盟主的“那颗金丹”后，他都要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