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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一波动三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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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头上被套上黑袋,与楼衔月分开。
长诀城东门楼的城墙上到处坍塌出小洞,湿哒哒的青苔也随意生长,与楼台林立的城中一比,显得格外荒凉破败。
“还有多久到啊?”云栖只觉得自己晕头转向的一直在往上爬,大腿酸胀,实在抬不动了。
莫不是这城主府的酷刑便是将她活活累死?身后押送她的人二话不说,猛地推了她一把。
手被绑着反剪在身后,云栖腿软,控制不住平衡地往前踉跄几步,大一码的绣鞋甩飞出一只。
接着她的头套被野蛮地扯开。
火把上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城墙上,老城主双眼缠着纱布被叶柔推着从两侧带刀的护卫缓慢行来,“好孩子,没到过这儿吧?”
瞧着十分眼熟的城楼,云栖想,其实根本不用带头套的。
她平常就喜欢往杳无人烟的地方来,有时辛辛苦苦用法力培养的草药枯萎了,她就会饿着肚子来这里喝一壶西北风。
云栖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来过。”耐心等着老城主的下一句话,云栖果然听他继续道,“从这里望去,便是国都的方向。”
城主手势示意护卫,护卫立刻上前揪住她的后领,将她押到城墙垛口。
云栖半个身子悬空,视线被迫落到城墙下交叉的木桩栅栏,上面的尖刺历经风霜依旧骇人。
云栖扑腾着双腿,“城主大人还记得我吗?我是小麻雀啊!”
她若是从城墙上被扔下去,身上不得戳出几个窟窿,云栖光是想想就腰疼,完全忘了老城主要她做什么雀。
“我当然记得你,好孩子,帮我看看下面有人吗?”
听老城主的声音也不糊涂了,为什么会问她这个问题。
云栖仔仔细细细看了遍城墙外,如实答道:“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错!”老城主加高音量,大声喝道。
云栖身子随之一颤,错就错了,为什么这么凶?
老城主手抬起,护卫将云栖抓回来,云栖瘫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苍老厚重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战乱,瘟疫,国君修道炼丹,政权旁落,奸佞封锁城门,对城民屠杀,你所看见的地方,全是被黄沙掩盖的人。”又胖又老让城主说几句话就要喘气,城主伸出手,“好孩子,尤其那护城的铁蒺藜,上面更是站满了人。”
老城主看不见,将手伸到与她相反的方向,云栖哪敢让他落空,扑过去用头接住,“老城主,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摸摸云栖毛茸茸的头顶,老城主笑道:“是阿柔,阿柔说这次没有你,不可能一下抓住三个仙吏。”云栖两眼一黑,这是她风评被害地最惨的一次。冤枉啊,她原本是觉得城主府没什么猫腻才透露给仙吏的。
叶柔换回一身黑衣,两脚分开站得笔直:“单独把你拎过来,若你愿归顺,活,不愿,死。”
云栖并直双腿跪得虔诚:“愿意的愿意的。”
本来她也不是和楼衔月他们一伙的,被抓到哪里不是抓。
似乎没想到云栖这么快变倒戈,叶柔眯眼:“你可想好了?”满是怀疑的语气让云栖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她还要假装推辞一下?“那、那我想问问,”云栖努力提出问题,“为什么是我?”她就提一个问题拖延一下。
“因为你太弱了。”云栖觉得心中好像被人射中一箭。
“你身中灵气又杂又少。”又是一箭。
叶柔陈述事实:“若不是白玉京颁布斩除邪祟的命令,让长诀城内邪气凋零,不足以维持城中百姓神志清醒,我们本瞧不上躲在长诀城的你。”三箭齐射,云栖受伤地垂下脑袋。
原来在药堂外与城主不是偶遇,而是早就盯上了她。
不过这是不是说明,师父可能与长诀城无关。
云栖像是想通了什么,她问:“仙吏要找的消失的人,是不是被同样的方式接进府中?”
这样的计谋,在长诀城上演的次数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当然不是。”没想到叶柔否决了她的猜想。
叶柔走上前来,提起她的绳索,将她捞起,“只有祭祀邪祟的仙吏才值得我们如此大费周章,外来的凡人轻易就可被剁成肉,高价卖给国都异食癖的达官贵人。”
丢了鞋的脚踩在阴湿的城砖上,云栖觉得一条腿寒冷刺骨,冰得她打颤。
“别看我,吃人肉的不是我。”叶柔掰过她的脸,让她看向城内。
她从上向下看去,熟悉的三人像牲畜般被人绑着牵引上祭台。
惊恐,无措,云栖抖着唇道:“你们要做什么?”
“自然是祭祀邪祟,”叶柔掐着她下颚的手用力,“当然,也是你加入我们的祭礼。”
“只有你的心变得一样黑暗,我们才能相信你。”
云栖吃痛,看着三人被丢弃在木柴上,城下举着火把的人群低声吟唱。
云栖叹口气:“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说。”
“你们见过我的师父吗?他穿的破破烂烂,满头白发,腰间挂着个酒壶,是个道修。”
“只要是道修,便都在那里。”顺着叶柔的眼神示意的方向,云栖依旧只看到那三人的身影。宿明珠还在奋力挣扎,鹤续则是视死如归。而楼衔月依旧低垂着头,神情轻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被正在举行迎神仪式的百姓供奉的仙君。
吟唱结束,叶柔不等她答复,举手示意城下,无数火把划过夜空,留下短暂绚丽的弧度落向柴堆,火星蹿出一丈多高的火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形祭台中央上三人的身影在火光下开始弯曲。
熟悉的烧焦感像只白骨抓住她的脚踝,将她拽进地狱,扼住她的喉咙。
云栖喘不过气来。梦魇在现实重演,但这次她是旁观者。
事已做成,前后无路,叶柔给她松绑。“我怕火,只要叶柔大人别将我丢入祭台,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云栖乖乖地由着她操作。
转了转手腕,云栖抬起苍白的小脸:“叶柔大人,是不是你同城主求情,才让我有机会投诚?”
叶柔错愕,像受到什么攻击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冷硬道:“没有。”
“谢谢你,”云栖一边分散她的注意力,一边靠近城墙边缘,“可人不是只有规定的路可选,还有自己的心选的一条路。”她转身一跃,跳向祭台,衣袂翻飞,像暴雨下的蝴蝶,脆弱却带了丝坚韧。
“邪祟!邪祟!邪祟!”密密麻麻的人头围着祭台高声欢呼,沸腾的声音震得她耳朵疼,叶柔目眦欲裂,冲到城墙,下意识想抓住她,却什么也没抓住。
护卫上前:“叶领主,是否需要放箭?”
叶柔捏拳狠狠捶了一下墙壁,背过身去,“她不过以卵击石,她想死就烧死她!”
借着法力,云栖落入火海。但对她来说,城墙距离还是太高,云栖一面顾着落地,一面避着大火引身,她狠狠摔在火堆里,裸露的皮肤被烫出水泡。
他们看的还真没错,她果然法力低弱。
火辣辣痛得龇牙咧嘴,云栖恨不得找个水源将自己泡进去。
但她顾不得这些,抖动的双手在胸前结印,法力护着她在火舌中前进。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怕,这和做梦没有区别。”时不时爆发的火星恐吓着她,云栖哄着自己往前钻。
终于看见倒在地上的三人,云栖眸光倏地一亮。
还好还好,三人只是晕过去了,没缩水没变黑,还能救活。
太过激动以至于被绊了一跤,云栖干脆爬到三人身边。
但她做不到一下带三个人出去,“楼衔月,醒醒!”她将法力输注一人,想先试试能不能先唤醒一个,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
她伸手想要将人摇醒,刚碰到楼衔月的衣袍,三人瞬间在她眼前化作黄色符纸被大火吞咽。
灰烬在她眼前飘飞 ,云栖怔怔地看着。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符咒扮作的假人?
身前燃烧的高柱倒下,云栖法力耗损极快,根本来不及躲闪。
她尽力翻滚躲开,但柱子依旧会砸到她的双腿。
云栖下意识闭眼,但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而是一股强大的法力将周围一切都震飞开来。
火柱倒向祭台下欢呼的人群,一下压倒了一片。
云栖抬起头看向头顶不知什么时候贴在她身上的符文。
完成了使命,符文消散在空中。
叶柔放下挡住余震的胳膊,原本被他们扔进火中的三人从天而降。
云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宿明珠扶起来,“我的小乖乖,你怎么在这里?”
楼衔月也看向她,云栖低头瞧了眼自己被烧了几个破洞的裙摆,捂住自己被灼伤的手,脚趾扣地,“我是不小心从城墙上掉下来的。”
看到他们安然无恙的出现,云栖便明白他们早就暗自商量好了计中计,否则她身上的符文从哪里来的?怪不得楼衔月同她一齐被抓住时没有什么反应。
幸亏她找理由快,不然丢脸的只有她一个人。
胸上像被压了块巨石,云栖觉得胸腔闷闷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感情。
“还得多谢云栖姑娘给我们的提示,让我们找到线索解救出被关押的凡人,又找到他们的老巢。”鹤续克己复礼,向她表示感谢。
短时间内受到两份属于敌对阵营的夸赞。云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城墙缝里长出的杂草,她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只飞鸟排泄出的种子,只能随着风往哪边吹,她便往哪边倒。
没有归宿,胜在自在。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摆手道:“没有没有,只是一点小忙不足挂齿。”
“阿柔,好孩子,”老城主眼睛看不见,心中却门清,“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叶柔自是知道城主说的走不是逃。
“交给我。”事情虽然败露,叶柔没有多言。
她引出体内邪祟,祭台土崩,宿明珠与楼衔月同时拽住云栖撤离到一旁。
受到叶柔召唤,还在滚灭身上火种的人群纷纷停下,引出邪祟。
这是……要打起来了?云栖站定,收拾好情绪,发现长诀城的结界正随祭台坍塌而震动。她或许有机会离开长诀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