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西鸾》陆和柒

13、梦引炉香（肆）

　　小竹话音刚落，闻舟舟抬头，发现二人已行至前院正厅门口。

　　透过幽深檀木门槛，前院宾客盈门，喧嚷热情，好不热闹。

　　小竹看前院情形算着时辰，礼貌提醒道：“闻姑娘，关于少城主的来历，小竹便讲到这啦。时辰不早了，姑娘赶快入席吧。”

　　“诶——小竹。”闻舟舟叫住她。

　　小竹转过身来，道：“闻姑娘可是还有什么疑惑？”

　　闻舟舟抿唇道：“今日问姑娘许多琐事，实在叨扰。敢问姑娘最后一个问题，与我一同入府的那位公子，小竹姑娘可有见到？”

　　方才透过廊口扫视一周，人群攒动，各色各样的人物都有，可她并未搜寻到有关他一丝身影。

　　“与姑娘一同入府的公子？”小竹努力回忆。

　　闻舟舟想了想，补充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小竹姑娘解释，只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实在诡异，我也分不清如今身处的地方是真是假。但在小竹你印象中，我当初可是一人入府？若非如此，与我同行那位公子，不知姑娘可曾见过。”

　　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人，身材高挑，剑眉星目，平静无痕的脸上贴合一双好看但时常低垂的双眸。

　　小竹思索着回答：“近日来府参加少城主婚宴的人不计其数，其实我也不太记得清楚姑娘当日如何来，如何……”

　　小竹说着说着，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姑娘入府当日，不是与同伴产生矛盾，赌气分开了吗？”

　　“赌气？”

　　“是呀，”小竹笑道，“说来也是我记性不好，这两日全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不过我依稀记得，姑娘与身边那位公子入府时，似乎并不是很开心，具体的我如今也记不清了。姑娘你也不记得了吗？”

　　在小竹疑问的目光下，闻舟舟不自在咳嗽几声，“也许是前几日贪凉着了风寒，有些事我也忘了。”

　　小竹闻言关心道：“姑娘若爱吃甜食，婚宴结束后小竹便准备柿子粥给姑娘送去。这时节柿子清甜爽口，配上米粥小火熬煮最是滋味。还有梨膏，清凉润肺，我家少城主平时甚是喜爱，晚宴后我也为姑娘送些过去，祝愿姑娘早日康复。”

　　深处异乡，在这样一个陌生女子身上，闻舟舟却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良善意，她察觉到眼中坚硬某处像糖水般融化，甜丝丝暖洋洋的。

　　谁能拒绝少女发自内心的好意呢。

　　她甜甜笑道：“多谢小竹姑娘。”

　　“秋夜风寒，晚宴后闻姑娘尽早回去哦，莫要再着了凉。”小竹临走时还多嘱咐一句。

　　闻舟舟回礼：“我一定，谢谢小竹姑娘挂怀。”

　　看着少女的背影自甬道走远，直到视野变得模糊不清，闻舟舟这才转身。

　　身前院落一如刚才人声鼎沸，人逢喜事，热闹非常。

　　她走进前院，在混乱的人群中自由穿梭，观察一会，终于找到一处空席坐下。

　　看着桌上尚未动筷的山珍海味，不知睡了多久的身体被香味唤醒，她倒真有些饿了。

　　她顺手拿起桌上干净的碗筷，刚夹起一片牛肉，便听见院落里一句高亢嘹亮的嗓音。

　　“笋子来咯——新鲜出土，洁白爽嫩的秋笋——”

　　她没管闲事，也不关心那声呼喊的来源，自觉认为是城主府某位火夫为上菜品，新研发的吆喝方式。

　　她现在只关心这顿饭能否让她吃饱喝足。

　　牛肉入肚，来自食物的踏实满足感瞬间抵达大脑。

　　她正要伸手再夹，一旁有人悄无声息递上一盘切好摆盘的生食秋笋。为表示对火夫的尊重，她偏转方向，夹起一片精致摆盘的秋笋入口。品尝后，眸光霎时发亮：“没想到秋笋生食竟如此可口。”

　　甘甜的秋笋香气还在口腔回荡，她余光注意到火夫仍站在她身侧。闻舟舟连如何夸赞都想好了，抬眼望见的，却是那双久违的，如湖底般深邃平静的双瞳。

　　他一如既往，眸光低垂着，像在深思。可她知道，那是蛊毒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更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印记。

　　不过他的装扮与平常不同。如今他浑身清贵气质毫不隐藏，头顶一根墨玉簪潦草挽住一头乌黑长发，精致的头颅下眉骨优越，衣服也不再是平常所穿的粗布麻衣，这身鎏金玄袍显然更衬他。

　　衬得他俊美得富有攻击性，与平常平静如水的他判若两人。也更贴近她想象中他原来模样。

　　“你怎么……”她刚要张口询问，邻桌与客人攀谈，打扮成侍从模样的男子注意到这边，走过来打断她的话。

　　“少爷，我不在您身边才一会，您怎么就乱跑出来了。”那人径直拉着男人的手，搀扶他在椅上缓缓坐下。

　　闻舟舟才意识到，他的眼睛因蛊虫发作，又失明了。

　　她凑近想探他的情况，不料被侍从从中拦住：“姑娘，我家少爷身患重疾，恐怕不便与您交谈，若有什么重要的事，便同我说吧。”

　　闻舟舟一头雾水：“你家少爷？可他与我一同入府，来方圆城的路上，我从未听他提起他还有什么侍从。”

　　“他是我朋友，如今蛊毒发作，我自有关心的权利。”她眼神逐渐变得不耐心，并不想与此人有太多纠缠，于是扫开侍从拦住她的手，想带椅上男人离开。

　　她的手刚触碰到男人冰凉的胳膊，还未将他从椅上拉起来，听到侍卫冷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我与我家少爷一直在一起，寸步不离，如今姑娘只说一句是我家少爷的朋友，就想将少爷从我身边带走吗？”

　　闻舟舟顿了顿，只觉得有些好笑：“我需要向你证明什么？他是与我一同进城入府的朋友，府中所见之人皆可作证。反倒是你，趁着我朋友蛊毒发作，将他绑缚在身边，不允许他离开半步，你才是心里有鬼的那一个吧？你又如何向我证明你与他是主仆关系。还有，就算你真是他的侍从，他愿不愿意待在你身边，你可询问过他的意见？”

　　侍从冷笑：“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我与他是不是主仆关系，他与姑娘你又到底相识与否，姑娘不妨直接问他，看他如何回应？”

　　闻舟舟不屑一笑，立马低头拉住椅上那人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他说我和你并不相识，你怎么看？”

　　椅上男人纹丝不动，眼眸空洞低垂。闻舟舟已想好将那人怼的哑口无言，无地自容的措辞时，她所期盼回应的人却淡淡道：“我与姑娘，的确不相识。”

　　“你说什么？”

　　闻舟舟以为自己听错，她不可置信的望着椅上波澜不惊的男人，抓他胳膊的手不自觉攥紧。

　　男人不动声色从椅上起身，在闻舟舟灼灼目光下，自然摸索着朝满脸得意的侍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