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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余生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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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之和阿栀打算离开时,陈恩若已经登基多日。
她忙着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焦头烂额,来不及和她们送别。
茗茵笑让二人别介意,把她们送出了宫。
同行的还有紫狸和陈玲若。
“你可得好好陪着我们这位女皇陛下……”陈玲若笑嘻嘻,转身也已坐上了早已等在门口的车驾。
“你去哪里?”阿栀问她。
“我去京城的卧佛寺看看。”
“去那里做什么?”茗茵也有些意外,她只知道陈玲若一定要跟来是有什么事,却不知是这桩。
“唉……我看我操心的四个人,她们心里面都干净了,我无聊么,也该找点事做……佛法无边,能为普渡众生奉一分绵薄之力,我今生也功德圆满了。”她难得有这么正经的时候。
看来心意已决,三人只好庄重与她告别。
“害……你们别一副我要去赴死了的样子,我不过是去寻余生的清净和内心的安宁罢,人各有志,后会有期。”她招呼马夫,车轱辘就在石板路吱呀旋转,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谢远之凝眸看她时,她手上抓着解语花留给她的小银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向她挥了挥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令茗茵意想不到的是紫狸也要告别。
“我要去找老头子了,想来他今生大概已经有八九岁,我没忘记我们的承诺。”紫狸泪眼汪汪的。
谢远之才想起紫狸和田叔的约定,一同修炼,共列仙班,长相厮守,多么美好的憧憬。她握紧阿栀的手,此刻她觉得自己贪心既然也被勾了上来,想要服下怨种与她相伴到天长地久,自我宽释二人在世间造下的罪过。
岂能如此?谢远之心里否认这个想法,她不能重蹈覆辙——她亲眼见识过严樘是怎样的炼狱,这里是她生长的土地,她不情愿荼毒。她默默自怜一番,看着紫狸远去的身影,对茗茵说:“时光匆忙,白驹过隙,二位可要好好珍惜。”
茗茵很开朗地一笑:“我当然会,你们呢,也一样。”她眼神豁达明亮,全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不舍和执念,把自己将死的事实置之度外,给谢远之上了一课。
“说实话,仙师,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反倒坦然了不少——那个陈羽么,毁我家园,但也情有可原,听说你救回了他的母亲,还替他报仇杀了他的哥哥,如今这人也在此间改名换姓重新做人,还四处行善,这也算功德一间吧……我四处打听得到的……如今我也没有旁的精力去管这件事了,只想摈弃恨意,常怀爱心,和恩若好好待着。”
谢远之阿栀远走时,思索着茗茵方才的情态,如今迈过人群熙熙攘攘的街道,才真正觉得如今天地广阔,任她们来去。
“这里有许多空铺……我们不妨租借一处,来兑现我们曾经镜满湖许下的豪言。”谢远之回想着。
“真要我们当厨师了。”谢远之笑了笑,却不含调笑,而是发自内心对将拥有这样一项事业而高兴,“我们不如选个环境好点的街道,清雅一点。”
“其实我门下有很多铺面。”阿栀看着满面喜容的谢远之,“记得么,玉南阁,我可是那里的阁主。”
谢远之这才想起这回事来,向她说起沈息棠,阿栀一时愕然:“谁也想不到,陈祺是天上渡劫的神仙……”
“这也难怪了,他逃逸到封禁流光一族的森林,那些天族竟然肯放任他一介凡人,自己去解决与你的私事。”
“他渡劫……又领悟得到什么,他这般冷心无情的人。”谢远之嗤之以鼻,摇摇头。
“那是他的事了……没关系,小远,如今的他,亦或是重活一世的他,我想都不会是那个你为陈瑛时的陈祺了,这些情感于他而言,更多也是惘然。”
谢远之垂下头:“你说得对……沈息棠说你门下还有严樘的楠木林场,还有你在玉南阁那个体系中排名丁位,这是怎么回事?”
阿栀一时冒着冷汗,才发现有这号人在调查着她。不过她也算部分知情,千年樱曾经和她说过,天族有眼线在人间徘徊,她专心找她的要献祭人就好,这些事她来摆平。
“千年樱可以自如在东陆严樘来去,这些楠木的栽培,得益于她从严樘带来的土壤……楠木金棺,封印灵魂,炼化五情,是仪式不可缺少的部分。”
“小远,你记得么,每次被献祭之人之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你都会疼痛难忍,那其实是我们以幽魂一部分晶核为你吊命。不同于俞心白在古战场一次性大规模的屠杀,这种做法更具有隐蔽性……但也需要一个容器来将每一个精魂承载千年——那个容器,就是你。”
想到身上竟然背着如此多条生命,谢远之感到沉重的无力感,五脏六腑都塞上了什么一般。
“我的师傅,严樘真人,还欺我说这是我体质原因。”谢远之垂着头,精神不振。
“……我是严樘真人,对不起,小远。”阿栀看到谢远之眼中含着的斑驳泪光,上前揽住她。
谢远之握住腰间她的手,一时苦笑:“姐姐你真是……算了,如此,我就不怨严樘真人了。”
“至于我排丁位,这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猜不到阁主就是其中之一……引人人向上怀疑到甲位。”阿栀贴着她,回答她第二个问题。
远处的街道传来唢呐声,谢远之看见脚步沉重的送葬队伍,心下惊疑,放开阿栀给送葬的车队让开一条路。
马队缓缓行进于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上,四个壮夫抬着灵柩,白幡飘扬,哀乐低回,这是一条偏僻的街道,直达郊外的坟场。
谢远之听到周围人哀叹的声音,肃穆的表情。打听时,知道走的是沈家公子沈息棠。俊俏的年轻后人,突然暴毙,这当真是遗憾。
她感到莫名其妙,难道他是任务做完了,回他的天宫了?
她讨厌天族,这小子潇洒,却留他人间的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
他看着马队前方的沈靖,面容憔悴,眼中失了魂魄一般,在马背上堪堪坐着,好像能被一阵疾风吹下来,四下张望时,看见谢远之,还有点诧异。
谢远之鞠躬行李,走上前去吊唁:“沈公不必过于哀伤,沈公子慧根深厚,潇然不尘,此番,大概是天上仙下凡游历,想来如今归途如虹。”
沈靖见识过她的神通,听她这么说,信了三分,向她回礼道,但眼角仍然带了些复杂的泪水:“多谢仙师了……能与息棠这许多年的缘分,也是老夫的福分。”
阿栀感到一丝柔软,小远就是这样,心怀慈悲,努力关照每一个人的情绪。即使曾经犯过糊涂,底色还是没有变的。
“小远……我们回南淮,好吗?”谢远之回来时,阿栀问道。
听到这两个字,谢远之失神,是了,她有好久没回去看看了?醉人的水景,半暖的夕阳,随风缱绻的栀子花香。她随即心向往之:“我想回去,那里的美食,我千年未曾享用了。”
“不染尘埃的仙师,最近爱上了吃饭。”
谢远之摆了摆手:“小鬼罢了。”
二人乘着颠簸的马车,学着人间样,摇摇晃晃朝那南淮跑去。
她们不施术法,一来是不想张扬,二来是此刻只想拥有普通人的乐趣。她们不是真正的神通显达之人,不过是两个弥留于世的罪人,说是山野间的灵性精怪都抬举了。
“南淮到了。”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最后一刻才开口道。
“有劳。”谢远之半阖的眼皮一下抬起,手抖地掀开车帘,近乡情怯,她竟然一时没有举动,阿栀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
谢远之首先下了车架,扶着阿栀下了车。
二人头上都戴着斗笠,垂下的纱幔随风而动,遮住二人姣好的面容。
这倒没有什么,这里的姑娘家出街,大都是这个模样。
她们活动了一下筋骨,来驱散长途劳顿的疲倦。
“玉南阁与此地的郡守交好,甚至说,郡守幕后其实是我阁中的一位才思敏捷的姑娘。”阿栀同她说。
“这是到了你的地盘了。”谢远之打趣道,伸了个懒腰,“想来这下我们是真的可以好好放松了。”
她颇为无奈,也在担心她遭了报应后,那些姑娘该怎么办。罢了……其间的聪明人,那些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的孩子,应该也有能力使玉南阁延续百年。
儿孙自有儿孙福,虽然不知道这样想恰不恰当,但却宽慰了她不少。
“若说厨子,这山上有一所道观,现下怕是正缺两个厨子,我们前去,刚好能补个缺。”
“这种小事,你都知道?”阿栀对南淮了如指掌,让谢远之觉得惊奇。
“唉,不是,那道观童子,是最后一个献祭者……我早早物色这样的身份,是为了接近他。”
谢远之说不出话。
“不过这次我不打她的主意。”看谢远之有些失落的样子,她急忙解释,“那道观周围环境清幽自然,祖师爷爱竹,和他的徒孙种了满山,风吹过时,竹浪如海,摇曳在头顶,看得心里也自在。”
“那余生,和你在这里度过,也不算差。”谢远之眷恋地看着她,像风在树梢间现了行踪,飘忽不定的心有了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