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佰相》小满老豆

25、第 25 章 泊

　　途径一个上档次的居住小区，偶然间注意到门口有块告知牌，贴有“夜泊月保800元”，也即提示需要进入小区停车的朋友，此地晚上停车800元/月，其实这块牌立在门口很久了，笔者经常路过也不曾留意，直到鉴赏《枫桥夜泊》和《泊船瓜洲》等诗篇时，才对它有所注意。城市的车水马龙，离不开汽车工业的高速发展，但也造成了老大难的城市病，尤其是停车难停车贵等现象，车友们或许买车一次性付款不心疼，但是对养车及每个月的停车费颇有微词，习惯说养车难停车费贵的要命，其实相对于一次性的新车费用，养车费只占小部分。通常，人们口语中会习惯性说停车费贵，在城市里找个停车位难，然而在岭南地区尤其港澳等地，倒有说泊车难的情况，在珠三角的一些区域，说粤语的朋友或许会习惯性说泊车。从语言角度上讲，泊车和停车都是指车辆处于静止状态，有所不同的是，泊车特指司机把车熄火置放于固定车位且会离开驾驶位的情况，而停车泛指车辆处于停止行驶的所有情况，也即说停车是包含泊车之意的，故而车友们通常只会说停车，而少有人说泊车，泊车的说法更多的是用于书面表达，好比一些停车场标识牌写有“泊车”字样。

　　泊，从起字形上看，应该是与水有关，也的确是，它的原意是指江河里航行的船停靠港口码头的岸边，并有停留等意，乃至今日，将船停靠在港口码头仍说成泊船，不过也有逐步使用“停船”代替“泊船”的趋势。从语言学看，泊车或泊船显然更为精准及适用于书面语，然而在实际生活中，尤其是普及到广大民众的口语中，停车或停船一说更为方便快捷，毕竟极少有人会区分泊或停字所用的语境中，也没必要。尽管泊车说法更符合语境的需求，但是现代人通常只会说停车，在马车运用层次尚不及船的唐宋时期，人们的远行只能以乘船为主，长途跋涉则需要停靠码头及补给，船停靠岸边，在港口码头稍作停留，故使用“氵”为偏旁的泊字来表示此类情况，时至今日一些沿用古汉语的地区，乃至将泊字沿用到停车情境的表述中。泊车一说，常见于岭南的珠三角地区，尤其以港澳地区为甚，一方面是泊车的粤语发音符合语言习惯，其次在大面积推广普通话前，粤语尚存很多古汉语的习惯。

　　早在唐代便有停车一词，杜牧曾在《山行》中写到“停车坐爱枫林晚”，只不过那时候的车系马车，今日则是工业汽车替代了马车，杜牧在观赏枫叶美景时将马车停靠路边，现代人的汽车停止行驶时则需要泊在停车位上。杜牧曾有一首名为《泊秦淮》的绝句入选教科书，是他乘船停靠在秦淮河边时，看到江边灯火通明的景象，联想到当年南朝统治者在秦淮河沿岸奢靡而亡国的历史，故而创作这首咏史诗。泊秦淮之意，即杜牧所乘坐的这艘船停靠在秦淮河边，从他这首诗可知，杜牧是夜泊秦淮的，好比前文所提及的告知牌“夜泊”一词，即是说他乘坐的船晚上停靠河边，今日的夜泊，则是说人们夜晚将车泊在停车位上。

　　古人的乘船远行犹如今日人们长途开车，河流相当于高速公路，码头泊位相当于高速服务区，在服务区歇息时，羁旅途中的诗人难免不吟诗作对一番，如唐代诗人孟浩然夜宿德江时著有“移舟泊烟渚”，送别好友时著有“日暮征帆何处泊”，中唐诗人刘禹锡赋诗《晚泊牛渚》及前文提及的杜牧名篇《泊秦淮》。不管是古代抑或当代，黑夜出行显然不如白昼安全，“千里江陵一日还”也诗仙李白的夸赞之词，故古代文人墨客常有夜里泊船码头的时刻，从一些文人“夜泊”的诗篇可窥知一二，其中最富有盛名的诗作为唐代诗人的《枫桥夜泊》。有关古代文人夜泊或者泊船的诗篇，尚有一首宋代文学家王安石的诗作《泊船瓜洲》值得欣赏，亦是古代文人墨客羁旅途中，泊船供给或者夜里停歇时有所感想而创作的名篇。

　　《枫桥夜泊》是张继乘船经过苏州城外枫桥时写下的一首羁旅诗，历史对张继的记载较少，他是盛唐时期的士人，亦是仅依靠一首诗而响彻至今的小众诗人。安史之乱前夕，张继进士及第，也即获得任官资格证，然而尚未展露才华，却遭遇李唐王朝历史上影响最为深刻的内乱，这场战乱不仅扯破盛唐的美梦，而且还影响了诸多士人的好梦，张继便是受影响的一员。安史之乱的影响地带，主要集中于以长安洛阳为中心的北方地区，未对江南造成巨大破坏，故江南地区尚且较为安定，是很多文人士子避乱的好去处，便是在此大背景下，张继羁旅至姑苏（今苏州）时。正值深秋时分，乘船停泊在枫桥边，欣赏到秋夜里幽美的江南景色，夜深人静时听到从寒山寺传来的钟声，怀着无尽的愁绪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于是创作出这首旷古传诵的名作《枫桥夜泊》。这首诗不仅在中国家喻户晓，声名更是远播至日本，据说日本京都建有一座名为寒山寺的寺庙，是因为《枫桥夜泊》这首诗深受日本人的喜爱，仿建苏州寒山寺而成，喜欢诗词文学的日本人亦多有知悉张继的这首名作及寒山寺的渊源，寒山寺原只是千百座寺院的普通一员，因此诗而声名鹊起，成为名扬天下的寺庙，流传至今并成为游览胜地。

　　《枫桥夜泊》
　　（唐 ）张继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诗前两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描写了月落、乌啼、霜满天等三个深秋季节常有的场景，加上不眠的作者，看到的江枫与渔火，两句诗中描绘出六种景象，构筑成一幅意蕴浓郁的画境。后两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描绘出作者羁旅途中辗转反侧卧听深夜钟声的情境，城外、寒山寺、客船和钟声烘托出诗人“对愁眠”的心绪，整首诗精确且细腻的叙述了乘船夜泊者见识江南深秋景色后的感受，情景交融的勾勒出作者的羁旅之愁。整首诗每句形象鲜明，每句之间有可链接的逻辑关系且清晰合理，诗句内容晓畅易于理解，一经问世流传，成为历代唐诗选集中的必备篇目，不仅在中华大地内颇具知名度，甚至在受中华文化影响的周边国家享有盛名。

　　有才华的作词人以这首诗为蓝本，用现代音乐的表现形式，创作了曾经响彻中华大地的歌曲《涛声依旧》，歌词中“带走一盏渔火”、“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和“能否登上你的客船”等句，显然是化用这首《枫桥夜泊》所描写的景象而来，据说歌词是作词人对这首诗颇有无限遐思，触发灵感后写下《涛声依旧》这首歌，殊不知此歌一经问世，与其蓝本《枫桥夜泊》一样达到享有名气。歌曲《涛声依旧》犹如唐诗《枫桥夜泊》一般的意境内涵，蕴含着创作者的忧思哀愁，歌曲将古诗中的神韵意境完美的融入到现代人的生活和情怀中，故而引起无数读者或听众的共鸣。音乐作词人从诗词中取其意境演化成歌词，《枫桥夜泊》不是首创，更不会是最后，采用宋词作为现代音乐歌词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甚至有些直接用宋词演唱成歌，宋词的词牌名大多是唐代教坊曲演化而来，因而宋词更适宜于演唱，而如《枫桥夜泊》要求格律的唐诗，则需要作词人将诗中意境融入现代人审美情趣和人文情怀之中。

　　古代文人泊船时，必然处于羁旅途中，自是容易激发情思，犹如现代人情绪上头时，喜欢打卡拍照发朋友圈记载心中感想，乃至录视频记录眼前的风景。宋代著名文学家王安石亦是如此，他乘船停泊在瓜洲码头时，感慨于此行的目的，创作一首七言绝句《泊船瓜洲》，寄托他内心的希冀，为了写好这首诗，作者用字可谓是用心良苦，好比现代人写文案一般细斟慢酌。瓜洲，位于今日的扬州市南部，是隋唐京杭大运河的关键节点和渡口，更是往来船只的重要供给站，发动百万军民开凿大运河的隋明帝杨广曾多次下扬州，或许这位好大喜功的败家子皇帝乘船到扬州时就停靠于瓜洲渡口。在唐代，瓜洲俨然成为这条水上交通大动脉的重要服务区，唐代诗人白居易就为此地留下名句“泗水流，汴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更为离奇的是，它还留有一个传说色彩的故事，杜十娘在此怒沉百宝箱。千年之后的今日，水上航运事业的衰退，现代化的交通格局使得内河性质的瓜洲渡口，已无昔日的辉煌，暂且只能开辟为风景名胜区，使得途径此地的人们感知下昔日瓜洲渡口的光辉。

　　往返赵宋朝廷京师（今河南开封）与江宁（今江苏南京）的王安石乘船停靠瓜洲服务区时，写下了这首《泊船瓜州》，由于时代久远，后世研究者对王安石写作这首诗的时间莫衷一是。结合王安石在政治履历来看，比较倾向于他首次被罢相后，自京城回到江宁时途径瓜洲时所作，其次是宋神宗第二次召他为相时，自江宁赴京途径瓜州时所作，2012年版本的电视剧《苏东坡传》，曾有王安石与其子王雱交流过此诗的剧情，默认此诗所作时间为后者，即王安石接受诏令再度为相，乘船回京途径瓜洲时。王安石在历史上的争议较多，毁誉参半，多随人的阶级立场和历史观念而异，这对于任何主持改革变法运动的政治家来说，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以今日的眼光来看，相对比较认可他的高尚品性及部分变法措施的积极效应，多批评他变法过程的用人不当及引发的党争，当前对他的历史定位总体而言偏向积极，也只有积极进取的人，方有魄力主持政治改革事业。

　　《泊船瓜州》
　　（宋）王安石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传说，这首诗中第三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是作者精雕细琢而成的，为了创造出动静结合的意境，诗句中的“绿”字是作者从“到、过、入、满”等十多个字中反复推敲而最终选用的，恰到好处的将无形的春风化为鲜明的形象，表意是指春风来后千里江岸迎来绿色的景色变化，从其政治背景来解读的话，则是期待继续在政治舞台上发挥其才干，促使国家走向一片欣欣向荣。“文字频改，工夫自出”是对王安石这首诗的一种赞誉，即在写作此诗时，对诗句中的关键用字，有时候被视为“诗眼”，需要反复用不同的字进行对比出效果几何。汉语中有“一字之师”的说法，虽有夸赞，但充分表明在语言学里，如何恰如其分的用字有时候会成为一门学问，“功夫自出”的评价也预示着想要创造出上乘之作，精雕细琢是必要的过程，如四大古典名著之首的《红楼梦》，其作者曹公曾在序言中提到，增删十次方定稿成品。

　　这首诗的尾句“明月何时照我还”，有多种解读，和他写作此诗的背景息息相关，如果采用前文所述的《苏东坡传》电视剧情，这句诗则是寓意作者期待并积极准备着再度回到朝廷主持变法事业，同时也对离开朝堂一段时间后，围绕变法而产生的尖锐矛盾感到忧心。王安石写作此诗究竟作何感想，不得而知，这句诗的“还”字用的非常巧妙，收到宋神宗皇帝下达的任职诏令后，用“还”寓指回归朝廷则显得多余，寓意他罢相后退居江宁，则又不太契合他作为改革家的政治期许。总而言之，王安石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因为缺乏材料的支撑，人们或多或少难以百分百解读它，不过这两句诗的寓意倒是积极进取的，倘若有那么一天，在期许布施才华或者迎接事业进步的征途中，或许可用它表达下自己的心绪。

　　今日，人们很少会乘船了，对泊船的概念更是无从谈起，对乘船有丝丝情怀的人，也多是小时候有过乘船出行经历之人，现代人的乘船经历匮乏，更遑论在船上夜眠，因此现代人难以道出有如唐人般富有意境的诗句，自是情有可原，未曾有过泊船经历，想必无法道出《枫桥夜泊》或者《泊船瓜洲》的心境，自然而然写不出此类佳句，品读这些诗句，也只是在经历相似境遇时，对此些名作佳句产生共鸣。记得近几年，广州南沙有一个渡口取消轮渡时，很多网友专程搭乘最后一班轮渡以作纪念，并配上粤语歌曲《最后一班轮渡》，想必他们是对乘船有别样情怀的，以后能使用船作为交通工具的人更少，也只有极少地方尚保留着乘船出行的模式，曾在广州多次搭乘过轮渡，小时候有过乘船的经历，故能对泊船有所理解，对于那些没有乘船出行经历的人而言，或许只能通过一些经典诗词浅尝泊船时的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