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贬后朝廷给包对象》夏半春

4、审问

　　平兴县外监。
　　崔玉照站在昏暗的刑室内，看着眼前被绑在刑架上满身血污的男人，蓬头垢面，不系幞头。因为左臂没了大半，麻绳从右肩紧捆到另一侧腋下，和前番刑讯时的鞭痕叠在一起，血痕深紫发黑，头颅歪斜一边，同肩颈垂至一条直线。
　　意识到有人站在面前，男人睁开血痂涸住的眼，将崔玉照从头打量到尾，最后眼神停在他用冠竖起的头发上，讥笑道:“我就知道县官老爷总要来见我一面的，不像那个粗货，只会使鞭子狠命抽。”
　　郑容闻言，甩起鞭子打算再给他一番教训，被崔玉照喝止，让他出刑室侯着。郑容心中不忿，却也知道审讯要紧，呼着粗气出了牢门。
　　崔玉照转身沉声问道:“你一介难民，私铸刀具凌殴官眷，这般寻死所图何事？”
　　男人嗤笑一声:“我说小合人，还装什么呢？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城里的人得有两千户了吧？这得漏了多少户口和税钱，你们就不慌吗？”
　　崔玉照听罢叹了口气:“是有些慌，不过现下不怕了。”
　　而后向前一步，面带轻松，笑道:“可惜了，你若不自作聪明将我引来，或许解送州府，还尚有一线渺茫生机。”
　　说罢便欲转身离去，男人撇他一眼，似是浑不在意:“我们可是宝宁六年岭南经略的第一批募兵，身家清白在册，到时州府上呈堂对证。小合人，你就不怕到时候我连你们一起供出来？”
　　崔玉照听罢只觉得可悲又可笑:“真是蠢笨至极，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既然已经看出来，我还会让你活着到州府？你想分一杯羹，未免太小瞧我们这些岭南下县。各地路上横死的贬官都管不过来，还会管你几个人犯、几个逃兵？”
　　男人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合人县官，双目赤红：“你们这些狗官！仗着一方田地就敢蔑视王法私斩人犯！”
　　“狗官？呵！”本已一只脚踏出牢门的崔玉照听到这话却又转身回来，拿起刑具架上的铁蒺藜，缓缓向男人走去：“我们是狗官？那你们去年就应该饿毙在城外，怎会容你在这废话，还妄想借我们的把柄给自己洗脱身份。”
　　说着崔玉照用铁签挑起男人的嘴唇，看了一眼，嗤笑道；“真不愧膏梁养的府兵子弟，满脑子糊涂。身体高壮，牙口齐整，当了逃兵还跟我说王法。讲求王法，那你装什么穷酸募兵啊？”
　　眼见自己的一场谋划被轻松拆穿，男人自知生还无望，歇斯底里的怒骂道：“你个娼妇养的不阴不阳的玩意，总有一天扒了你这身！啊！”
　　几乎在男人骂出的瞬间，崔玉照抡起铁蒺藜向他砸去。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男人身下因剧痛流出黄白之物，未被捆起的左侧肩胛软软的吊着半根残肢，血肉模糊。
　　血顺着铁杆滑向紧握着的手上，因为男人遭受重击后的挣动，几个血花溅到崔玉照的侧脸处。
　　这一下他用了十成十的气力。
　　看着男人受痛后无意识滴落的口涎和地上的腥臊一滩，崔玉照嫌恶的憋了一眼：“你若呼我一声‘上官’，放些礼节在嘴上，或许还会容你些体面。”
　　这又怎么可能？从男人第一句“小合人”开始，他就没想让他好过。
　　“好松？”
　　崔玉照扭过头，却看到李知节站在刑室门口，些微愣怔地唤了他一声。
　　刑室昏暗，点着盏灯在桌上用以采光，明灭跳动间，更称得颊边血迹在那张粉白脸儿上殷红可见。
　　崔玉照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又念起身后犯人的惨样。心思百转间，竟弯起唇角，更显面上阴恻。
　　还未来得及问李知节来这里干什么，就见他踏了进来，展开空白文书，拿起犯人手指就往结尾处印起手印。
　　做完这些起身，顺走崔玉照手中的铁蒺藜放置一边，挟着他快步出了污浊刑室。
　　动作有如流水，一气呵成，毫无停滞。

　　待出了牢门，见到郑容与一帮手下就在外监院里闲坐，李知节心中光火，高声叫来郑容。
　　李知节平时温和敦厚，从未与人急过脸。郑容听出声音里的火气，便知道刑讯出了岔子。
　　待走近一看，瞧到崔玉照颊边血迹，心中大呼不妙。
　　“郑县尉，就算平日县中无事，可你明知这次是携刀的恶犯，连狱吏也不安排，就这样放心让少府一人审讯？”说罢示意郑容看向牢房，侧身在其耳边小声：“既然要刑讯，就做得周密干净些。不要多出额外事端，到时惊扰众人。”
　　郑容听到这样的话，恍惚间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李知节，一时不定。看向一旁的崔玉照，就见对方点头赞同：“照李主簿说的，像往常一样准备。”
　　郑容指示手下，拔腿就要进入外监牢门，身后却传来崔玉照的又一吩咐：“郑县尉，事不宜迟，晚上就带人押解州府吧。”
　　刚想反驳自己就算一时失职也不必这么折磨自己吧，扭头就看到李知节拿着帕子在翁里沾湿，细细擦拭着崔玉照的手掌血迹。
　　‘难不成还让那贼人伤了手？’如此想着便也不再有委屈，深深叹了口气，浓浓的愧疚随即在郑容这个富绅家的傻儿子心里升起。
　　倒不知道郑县尉看到牢里犯人的伤势又会做一番什么联想。
　　外监庭内。
　　崔玉照看着眼前男人拿着湿帕将自己手中血迹擦去，连指甲缝也一一扫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带着擦过的地方也泛起微微痒意。
　　这有些过于亲密了。
　　李知节擦完手掌，刚想连脸上的血迹也一并抹去，崔玉照却迅疾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李知节眼眸流转，心下了然。自觉将帕子递给崔玉照让他自己拭去脸上血污，待其擦完。又拿出盖了手印的文书递换给崔玉照，将帕子收好，开口道：“这案子特殊，有些事我不方便知道，便只能劳烦崔少府动笔写这次的案卷供词了。”
　　“明府和六曹已经在侯你了，快去吧。”
　　正事耽误不得，崔玉照掂量着手中的文书，微眯起那双桃花眼。眼角碎光颇有意味的看向他，赶忙出了外监大门向大堂走去。
　　在他身后，李知节看着他纤秀身影闪出大门，想起方才刑室内人犯的辱骂，心口一紧，不觉捏紧了袖中的巾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