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一去不复返》三月白海棠

2、怎么又梦见他了？

　　猛然从梦中惊醒，佘松白在黑暗中坐了起来，望着周遭的一切，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闭上眼睛，重温刚才的梦境——教学楼长长的走廊，错身而过时他低沉的声音和扫过耳侧的温热鼻息，那么的真切，仿佛那边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然而像是剪辑糟糕的电影一样，梦境突然就结束了，睁开眼来看到住了许多年的房间，却只有初次见到的陌生感。
　　“我会一直等你的。”梦里的他说。
　　真可笑，明明他……早已经结婚了。
　　佘松白拿过一条毯子披在身上，在飘窗上坐了下来。推开半扇窗子，深秋清冷的风扑在面上，吹散了梦境的迷雾，让她的大脑清晰明了了起来。夜色如水，一轮弯月已经快升到中天，月亮的旁边有一颗星子熠熠的闪耀着。真好。望着这一星伴月，佘松白的胸腔里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刚毕业那会儿，她总是会梦见他。梦见去食堂打饭时发现忘带饭卡，转身看到他；梦见晚自习结束后和他挥着手说再见；梦见在梧桐蔽日的林荫道上和他迎面走过，他却视而不见……
　　一次又一次，真真假假的梦境，都是在曾经熟悉的校园。他们在那里遇见，又在那里分开，他们人生所有的交集都是在那里。就像两条轨迹，在试探中靠近、在靠近中取暖，就在她以为会纠缠在一起时，他却突然离开。就像这梦境的结束一样，毫无征兆。可是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她没办法联系他。只好把这份思念折叠再折叠，塞进箱子再落上锁，扔进角落不去理会。
　　后来，渐渐的佘松白不再梦见他。再后来，有那么几年，她过得很快乐，几乎完全将他遗忘。这会儿怎么突然又梦见他了呢？可能是因为这些年她过得很不开心吧。
　　毕业后佘松白如愿进了新闻行业，做新闻采编的工作。工作第三年的一个晚上，在单位加班时突发身体不适，被同事送到了医院。虽然手术很成功，但是身体状况却不比以前，没办法频繁的出差或者加班。原来的工作也无法胜任，就这样被调到了相对轻松的后勤岗。
　　突然的状态切换，让她无法适应。原来被工作填满的内心的空洞，仿佛越来越大，吸食着她的精气神。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日子里，看似毫无变化的日子里，像是有一把钥匙打开了角落里那把尘封的锁，思念汩汩的涌出来，慢慢的将她淹没。从这天起，顾星海再一次成为了佘松白梦中的常客。
　　转眼到了四月底，佘松白就在梦境和纠结中蹉跎了半年。天气一日一日的暖了起来，花鸟喧嚣，草木茂盛，争相展示着暮春的盛景。这天傍晚的时候，手机上收到了陆九亭的消息。
　　有人说，前男友或前女友这类关系，就像远房亲戚一样。陆九亭，就是这么一位远房亲戚。不过，他们两个只短暂的交往了不到一年，这份感情在毕业后没多久就自然消亡了，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连是怎么开始的都记不得了。所以佘松白还是把他塞回了大学同学的范畴。
　　其实细究起来，大四那年两个人只是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而已，并没有恋人之间亲密的举动，怎么就成男女朋友了呢？啊，是了，有一回和陆九亭一块在校外散步时，刚好碰上了关系很好的室友。后来室友问起来时，懒得解释被当成默认了吧。从那以后，就经常感受到室友欣慰又夹杂着探询的目光。
　　也许那一年他陪在自己身边，只是因为顾星海而已——可怜被顾星海抛弃的自己，抑或是作为好友替顾星海做出的补偿？佘松白不禁在心里为十年前的自己默哀了两秒钟。
　　大学毕业后佘松白去了南方的城市读研，陆九亭则回了京城。异地的两人一开始联系还算频繁，有时陆九亭也会来看她，依然是一起吃饭、陪她自习。再后来，他不再出现，联系也渐渐淡了。现在就只剩逢年过节发个祝福浅聊几句了。也只有他还一直记挂着自己了吧，对此，佘松白心怀感激。
　　这会儿清明刚过，端午尚远，这么一位远房亲戚兼同学，找自己能有什么事呢？佘松白心里犯嘀咕。按照现在网上流行的说法，不是借钱就是送喜帖吧？可他陆大少爷又不会缺钱，看来是终于要步入爱情的坟墓了？这么想着，佘松白带着戏谑的笑容点开了那条消息。
　　是份邀请函，不过不是婚礼的。
　　北川大学新闻学院国际新闻与传播专业，毕业十周年同学聚会，定于五月十八日在母校举办。诚邀各位同窗好友一聚。
　　毕业十年了都？佘松白有点懵。这几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到底是哪一年她都有点搞不清，反正都差不多。
　　倒是陆九亭这小子听说在京城混得不错。唉，这年头，也只有混得好的人才会想起来搞什么同学聚会吧。不过也说不准，这家伙在学校时就爱组织各种活动，搞得热热闹闹的。记得有一年学院举办的中秋晚会上，他当主持人，连院长的玩笑都敢开。
　　同学聚会……他会不会来呢？佘松白左手托着下巴，脑海中一瞬闪过顾星海的面孔。如果他能参加，那她一定欣然前往。不然多没意思，又没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
　　打定主意后，佘松白正想回句模棱两可的答复给陆九亭。对面却好像已经预判到了她的反应，又发来一条消息。“身为班长的我都特意单独跟你说了，不许不来啊！再说了，你老家不就安河嘛。多久没回去过了？”
　　安河市是佘松白的老家，是她从出生起到大学毕业都不曾离开的地方，也是离开后便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童年时期的佘松白无疑是幸福快乐的，那时他们一家三口手牵手走在大路上。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父亲和母亲不再并肩而行，他们分别走在了路的两边。佘松白小小的手没办法同时牵起两人，她时常觉得自己像个影子一样无力。后来，大路走到了尽头，父亲和母亲各自站在一个分岔口上，看着她。父亲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而母亲只有自己了。
　　这么想着，佘松白握住了母亲的手。可是母亲的手却越攥越紧，紧到让她害怕，紧到让她想要逃离。于是在大学毕业后，佘松白不顾母亲的反对，去了远离家乡的城市读书、工作，回家的周期也越拖越长。
　　如此情况佘松白从没跟其他人说过，她是一个很有分寸感也很要强的女孩。不轻易吐露自己的心事，更不想让人怜悯自己。可陆九亭多多少少还是察觉到了，他看起来漫不经心、玩世不恭，实则办起事来面面俱到又滴水不漏。
　　所以才那么受欢迎吧。大学四年，明明身边有那么多女孩子追求，游刃有余的好似花丛里的蝴蝶，却在最后一年停留在自己身边。想到这又多了一种可能性——不会是懒得游戏花丛了拿自己当挡箭牌吧？
　　佘松白摇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些不好的想法，专注的想该怎么回复眼前的消息。陆九亭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一想自己没成家没立业，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推脱。佘松白只好答应了下来，接下来就想办法打探一下顾星海的情况吧。
　　大学毕业后，他们两人就断了联系。他换了手机号码，□□头像也总是灰色的。后来□□群日渐沉寂，大家组建了新的微信群，这个群里便没有了他的存在。
　　大四那年，毕业前夕。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顾星海对她说：“这段时间，我们还是别再联系了。”之后就匆匆离去，而她愣在当下，连一句“保重”都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宿舍的，佘松白都记不清了。过后，她时常后悔，后悔自己没有问清楚。“这段时间”到底是多久？三个月？半年？还是三年？五年？
　　到现在，居然已经过去十年了。佘松白并没有刻意的在等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来自己转了一大圈好像又回到了原地。
　　陆九亭应该是有他的联系方式的，不过既然他本人不想跟她联系，那她也不想去联系他。可是终究是十年过去了，安然无恙的过去了。佘松白想，自己应该是可以联系他的吧？为什么一直以来没有尝试去做呢？是在等他主动联系吧，毕竟换号码的那个是他，说不要再联系的也是他。或许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不，不会的，毕竟他们一起有过那样的经历。
　　另一头的陆九亭看着对话框上方显示了许久的“对方正在输入……”，嘴角微微抽动，发了条消息过去。
　　“放心，晚点我问问星海。”
　　佘松白脸上一窘，陆九亭还是那样，一眼就能看透自己的想法。
　　晚上，陆九亭把邀请函发到了同学群里，就像往水里放了一小块金属钠，往日冷清无比的同学群瞬间沸腾了起来。佘松白不吱声，默默的看着大家聊的火热。她在等，等陆九亭的消息。
　　同学聚会，他……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