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伴》麦田插秧

8、落地

　　杯里的酒水撒入黄土时，身后响起脚步声。
　　“你来了”，卫青山没有回头。
　　柳少卿到坟前上了柱香，问：“什么时候走？”
　　“还有些日子。”
　　接下来便是沉默，二人望着墓碑，各怀心事。
　　天色渐晚，当卫青山起身收拾东西时，柳少卿忽然开口：“念卿。”
　　“嗯？”
　　“你会不会怪我？”
　　“怪你什么？”卫青山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干爹都已经不在了，怪你又有什么用。”
　　“我是说”，柳少卿转头看他，“你会不会怪我没有保护好柳家。”
　　顿了顿，卫青山答非所问：“以你的才能，东山再起不是难事。”
　　柳少卿兀自一笑：“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天真了？”
　　卫青山哑然，他不是天真，只是相信柳少卿可以做到。但这样的话，他却又说不出口。
　　见他不答，柳少卿又道：“柳家垮了，这个家已经散了，东山再起又如何。”
　　卫青山不解：“难道你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
　　“有何不可？”柳少卿看看他，再看看自己，“是，我如今是没有你体面，从小到大，你都比我能干比我有出息。恐怕在你卫老板眼里，如今的我就是个行尸走肉吧。”
　　“我没有这样想”，卫青山提起竹篓，走之前，又停下脚步，“你还是叫我念卿吧。”
　　“念卿”，柳少卿叫住他，有些别扭地别过脸，“那晚在你身边的人—— ”
　　“同事”，虽然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无聊，念卿还是停下来解释，“一起来的同事而已。”
　　柳少卿脸上的紧张仍未褪去：“那……你，你成家了吗？”
　　“没有。”
　　柳少卿抿起唇角：“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这回换念卿紧张。
　　“没什么，我一直都知道的事情而已。”
　　念卿心虚：“你觉得在干爹墓前说这个合适么？”
　　“我说什么了？”柳少卿歪头看他，眉梢带笑。
　　算了，懒得跟他多说。
　　念卿不再言语，转身便走，脚步略显慌乱。

　　一楼餐厅内一如既往地热闹，此处人多，念卿和白锐选择在这里跟对方接头。
　　原来的买家已被秘密处理，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迟早露馅。
　　今晚的主要目的是跟对方确认交货时间和价钱，不过对方也很谨慎，只派了个小弟来跟二人商谈。
　　价格谈好之后，对方说明日可以验货，但并不说何时交货，只道回去还要跟老大商量。
　　二人很是气馁，看对方的态度，恐怕还要再拖上几日。
　　这样也好，催得太紧，显得他们太急迫，反而会让对方起疑心。
　　正要走，白锐看看手表，起身道：“我去下厕所。”
　　念卿在原地等着，目光无意识扫过，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门口走进两个头戴黑色礼帽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有问题。
　　他拿起外套，迅速往餐厅后门走。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身旁的柱子上。念卿抱着头冲出餐厅，跑到厕所门口，正好撞见白锐，便一把拽住对方往酒店后门跑。
　　“暴露了？”白锐不明所以地问。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走！”
　　柳少卿正从车上往下搬酒，念卿冲过来一把拉住他：“借我们躲一下！”
　　言罢不等他回应，就拉着白锐跳上车厢，躲在酒箱后面。
　　柳少卿还在发愣，门口出来两个拿枪的人，他反应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扯好车厢上的油布，兀自忙活。
　　二人越走越近，念卿听着脚步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柳少卿搬起一箱酒，冲二人走去：“大哥，喝酒吗？”
　　二人被他问得一愣，柳少卿又道：“不喝就让一下，别耽误小弟做事嘛。”
　　二人看一眼巷口，拿着枪跑远。
　　柳少卿放下酒，掀开一角：“走了，出来吧。”
　　白锐扯住要下车的念卿，卖着笑脸道：“小哥，要不……你送送我们呗。”
　　念卿：“？”
　　“反正你跟青山也认识嘛对不对？”白锐拿胳膊肘杵杵身旁人，“而且，现在出去太危险了，你应该……也不想青山受伤吧？”
　　柳少卿转身去开车门，刚坐上驾驶位，念卿跟过来坐在他身旁。
　　“你不怕被人发现吗？”柳少卿看他一眼，发动车子。
　　“我是怕你不知道地址，所以来提醒你。”
　　放下白锐后，柳少卿回仓库停好车，回头一看，念卿正自顾自往外走。
　　“喂！”他叫住对方，“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去？”
　　这里离酒店远，而且已是深夜，他住的地方又隐秘，念卿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柳少卿不知从哪里找出一套衣服来，塞给他：“你这身太招摇了，容易被人认出来，去车子后面换了吧，我在门口等你。”
　　柳少卿选了条小路送他回去，路上一直留神戒备盯着四周，念卿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他一个“嘘”声堵了回去。
　　到门口，柳少卿终于停下脚步，问：“是这里吧？”
　　“嗯。”
　　“那你上去吧，夜里别睡太沉，小心些。”
　　念卿看着对方满身疲累的模样，主动邀请：“上去坐坐吧，喝口水歇歇再走。”
　　“你不怕我对你做跟当年一样的事么？”
　　“什么？”念卿正拿钥匙开楼下铁门，没听清他说什么，“你说什么事？”
　　“没什么”，柳少卿兴致缺缺地瞥他一眼，转身往楼上走。
　　念卿租住在小胡同里一栋复式小楼的二楼，房东是个老爷爷，房间虽小，好在家具齐全，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柳少卿打量这间略显古朴的小屋，倚在门边调侃：“卫老板还真是清俭呐。”
　　“临时租住而已，此处清静，有什么动静也容易察觉。”
　　“你怎么不跟那个人住在一起？”
　　“两个人一起，目标不是更大么？”
　　柳少卿站在书架前，手指在一排书上扫过，念卿在桌边倒水。
　　“这些书是房东的，我闲时也会看看，就当打发时间了。”
　　柳少卿转身：“你还是那么爱学习。”
　　念卿微微一笑，取下眼镜：“你坐吧。”
　　柳少卿问：“你不是不近视的么，怎么戴起眼镜了？”
　　“多一些伪装，便多一分安全。”
　　柳少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指在杯壁上摩挲着：“今晚……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法么？”
　　头顶的吊灯在屋内投下阴影，灯光昏黄，气氛无端暧昧。
　　“你希望我有什么想法”，念卿转身走到窗边，“喝完这杯茶你就走吧。”
　　身后传来低低的声响，他转身，看到对方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他不会是看我拒绝了他，所以难过地哭了吧？
　　念卿快步走过去一看，柳少卿分明在憋着笑。
　　“你笑什么？”他看上去真的很费解。
　　柳少卿伏在桌上笑弯了腰：“我是说，对于方才酒店里发生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念卿身形怔住，面上惶惶然，一派尴尬之色。
　　他再次走到窗边，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的窘迫。
　　柳少卿觉得好笑，微微弯腰凑到他耳旁，语调戏谑：“所以你到底在想什么？”
　　温热的气息打在颈窝，念卿觉得耳根痒痒的，微微发着热。
　　肩膀忽然被捏住，他顿时身形一僵，动也不敢动。
　　“这么紧张干嘛，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柳少卿笑容玩味，“毕竟，你可是我兄长。嗯？你说是不是，哥？”
　　念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尤其是对方那声拖着尾音的“哥”，让他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羞耻。回味这个对方叫得乖巧黏腻的字眼，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冲破禁忌般的快感。如猫爪轻挠，酥酥麻麻。
　　他正兀自云里雾里，柳少卿却收起了玩心和脸上坏笑，转身道：“我回去了，你早些睡吧。”
　　？又被他摆了一道。卫青山神情愕然，有种被人玩弄的感觉。
　　开门之前，柳少卿回头：“我知道你在做很危险的事，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来柳家找我。”
　　“你站住！”
　　柳少卿顿住脚步，不明所以：“还有什么事吗？”
　　念卿回过身来，脸上满是愤懑和不满。
　　“耍我很好玩么？”
　　“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柳少卿稍显意外，“怎么？你生气啦？”
　　“玩笑？”念卿显得气急败坏，“是了，你从小就喜欢跟我开玩笑，只要你自己高兴了舒服了，就不必在意我的想法我的感受，对不对？”
　　“对不起，我……”柳少卿一时慌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要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啊。
　　这么想着，念卿心里没来由一阵生气，冲上前推了对方一把。
　　“柳少卿，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
　　“我心里怎么想，你还不清楚么？”柳少卿靠在门后，抬眼看向面前人，眼里有几分委屈，“倒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的想法。”
　　念卿微微一愣，静默片刻后，凑上去吻住了对方的唇。
　　柳少卿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喘。
　　念卿撤开面庞，垂下眼睑：“那你现在知道了么？”
　　“嗯，知道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还想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重要么？”
　　柳少卿微微一愣，嘴角浮现笑意：“不重要了。”
　　看他紧抿着却不受控制翘起的嘴角，念卿脸上也缓和下来，笑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柳少卿眉眼含笑，“好，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恐怕不行，我要去验货。”
　　“那……等你忙完了，我明天晚上来看你。”
　　“好”，念卿答得郑重。
　　“念卿”，柳少卿难得局促，“谢谢你。”
　　念卿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去吧，明晚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