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永无止境》百目空相

1、醒来

　　嘈杂的环境…行人的脚步声、交谈的争吵声、轻微的风声、没法忽视的刺眼阳光…空气在脸上流动的感觉为什么这样难以忍受？

　　“抱歉……这是我的职责，请您配合，好吗？这位先生被邪教徒攻击前的精神状态就已经岌岌可危，再耽搁下去，恐怕连净化咒语都对他无用了。”
　　是陌生的语言与字词发音？嘈杂的环境猛然清醒了青年，他显然还没回过神，但疼痛使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这点动静立马被年轻女性发觉，她中断与无赖的争吵，转过头关怀地弯腰询问倒在长椅上的青年：“萨斯尼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真奇怪。青年因疼痛略微减轻而开始思考。明明不是中文，但我的确能够听得懂，而且就像与生俱来一样，有点玄妙……但是，我这是在哪？
　　女子目睹青年目光呆滞，迅速做出决断，将手腕上缠绕的十字吊坠紧贴在他的额头上，轻声念道：“感谢您，大地慈母，异端早已渴望刀锋的解脱，而我们坚守生命尊严不可侵犯的原则，祈求消除此人所受的污染之苦。”

　　一丝暖意从光滑的金属物传来，从额头渗入全身，疼痛的确在缓缓消失。于是，青年得以完全清醒过来，他茫然地看向陌生女人，旋即有些惊疑不定地出声：“……Hello？”
　　“‘黑佬’？”女子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发音却与青年所熟悉的有所不同。在青年陷入沉思之际，这位衣着端庄的女士伸出手，坚定地将他扶起，并嘱咐道：“好了，萨斯尼先生，鉴于混战刚刚结束，我还需要留下处理善后事宜。你看起来状态不错，那么，”
　　她指向不远处静默地躺在地面上的皮质手提箱，“那是你的手提箱……对了，别忘记这个。”一个已经拆封的档案袋被交到青年手中，“你的居民档案。”尽管青年无法理解当前的状况，他仍然礼貌地点头表示感谢，然后走向手提箱，拾起它，继续前行，直到确信自己已经从那位女士的视线中消失，他才松了一口气，倚靠在墙边开始沉思。

　　他回想起之前与朋友畅谈天地，从政治时事到流星出现的时刻——的确，在流星划过天际之前，他还在极地营中，那是一次由部门领导策划的研学旅行……现在，是什么情况？青年低下了头，感受着手提箱那颇为真实的重量。
　　忽然之间，灵光一闪，青年恍然大悟：难道我穿越了？他抬起头打量四周的建筑风格，暗自想道：“风格好像维多利亚时期，但…为什么屋顶都是深绿色呢？”信息不足，他思考了小会儿便放弃了。
　　刚刚她喊我萨斯尼，还说这是居民档案。青年从档案袋中抽出几张纸，心中暗自思忖：这纸……甚至于档案袋的质感都跟现代的纸质一模一样，所以…我难道不是穿越到维多利亚时代吗？

　　接着他看向印刷纸，表格的右上角贴着一张“他”的照片，这是一张与他相似却不同的脸，五官更精致立体一点，可能是混血，现在满大街都是偏欧洲的面孔，这点不难理解；眼睛是银色的，瞳孔却是红色……
　　不对，正常人的眼睛怎么可能是银色的呢？而且……他原本长什么样来着……他自己的名字又是什么？似乎与自己身份相关的一切记忆都已消失殆尽，然而十九年的生命历程却依然模糊的存在。他甚至记得就在前天，他为室友庆祝生日时，还蹭了对方一顿海底捞。
　　他意识到某种无形的筛框将自己的记忆过滤。
　　青年沉默了，又沉默地看向印刷纸左上角：沙利叶·萨斯尼，十九岁，无信仰，现居住于新泽尔城邦西廷区贝克街道168号，目前就读西廷学院。往下是详细的人生履历，青年慢慢瞪大了眼睛。

　　沙利叶·萨斯尼，此人的人生履历可谓精彩，因为天生银瞳，一出生就被视作求知定数的神使，直到早早学会语言坦白自己并非神使，他才得以离开神秘学会。回到家庭中的沙利叶被安排入学，成绩优异，算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六边形战士，如果放在现代，绝对是被许多家长挂在嘴边的尖子生。只不过这双眼睛让他被许多人视为“神迹”，带来了相当不少的困扰。
　　简单翻阅后，人生履历末页的一行批注，让他顿时机警起来。红色的字迹写着“无法核定此居民具有实魂”。
　　实魂指的是什么？听起来……它和灵魂是等同的概念吗？青年困惑地收起档案，整理完毕后闭上双眼，试图从这具身体中挖掘出一些有价值的信息。遗憾的是，除了小萨斯尼留给他的语言体系和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其余的记忆似乎都已消失无踪。
　　面对商店橱窗的玻璃镜面，青年望着自己的倒影，微不可查地叹息道：“沙利叶·萨斯尼，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哪怕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具身体从前只不过是一个无主的躯壳，他也面色不改地将这个邪恶的想法按捺下去。

　　萨斯尼家族在新泽尔城邦享有盛名，是当地的上流社会家族。沙利叶的母亲作为家族的主母，几乎掌握了所有的决策权，她是一位独立坚强且聪慧的女性。沙利叶的父亲是西廷学院神秘学系的教授，并且担任新泽尔皇家卫队的神秘学顾问。
　　沙利叶突然表情凝重，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对这两位家长隐瞒任何事情。足以预见自己将被一群教会成员包围，进行驱邪仪式的场景。是选择火烧？还是撒盐？不，在这个神秘学所握持的世界，教会可以选择使用神秘学来驱逐他啊。
　　幸运的是，在沙利叶母亲的精心安排下，他搬进了西廷学院附近的贝克街道居住。他的家族总部位于新泽尔南方的特里尔区，因此他每年仅回家两次。西廷学院分为九个年级，目前沙利叶正处于九年级，这个阶段的学生们正忙于寻找自己的毕业论文主题。他们必须在明年——即新历1023年年底之前，提交并通过毕业论文，才能正式完成学业。

　　如果没有通过或没有提交的，当然就是延毕。

　　刚刚告别大学校园、刚刚经历了一场论文狂潮、刚刚踏入职场的沙利叶，突然间感到对奋斗失去了热情。让他这样一个甚至对异世界物价一无所知的人撰写神秘学的毕业论文？他宁愿选择在一个单调乏味的岗位上日复一日地流水线，至少这样还能确保有稳定的收入。
　　可惜在这个尚未完全工业化的国家，流水线的工作当然高薪资且供不应求
　　吐槽归吐槽，沙利叶拦下一辆马车，按照居民档案的记录报出地址，随后从口袋里的钱包内翻出一枚黄铜色的硬币，递给眉开眼笑的车夫。马车行驶后，隔着车厢玻璃，沙利叶盯着车夫戴着毡帽的后脑勺想：肯定是给多了……吃了没常识的亏，这人能不能给我找零啊。
　　等马车停下，在车夫“祝您生活愉快”的祝福声中一步步下车，沙利叶微笑着向他颔首致意，拎着手提箱走到门前，从裤腰带上摘下钥匙串，排除大小不符的，挨个把钥匙试了一遍，直到最后一把才开锁成功。
　　沙利叶环顾四周。还好没有别人，不然被举报了的话有苦难言，警察是要以非法入侵他人宅邸罪名逮捕他了——话说起来，这异世界的警察是隶属各大教会的存在吧？

　　推开金属大门，跨进玄关，映入眼帘的是简约风格的摆设，与周围的建筑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霎时，沙利叶感到有些晕眩——这座两层的小别墅，目测面积约为三百平米。在他刚刚开始工作的几个月里，尽管精打细算、透支薪资，也仅仅在北京租住了一个七十平方米的住所。
　　收起艳羡到在心中乱窜的情绪，沙利叶顺着模糊的记忆走进书房，靠近两面书架，眼神逡梭书脊上的名字，抽出《厄尔斯大陆新历后大事纪实录》、《论未觉者与觉者》、《非凡灵性对灵环的影响》、《新泽尔的崛起》和《如何成为一名地道的新泽尔人》几本厚重的书，摞在书桌上。
　　不难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两本书的出现，显然，新泽尔意在通过它们来推广自己的旅游业，而沙利叶仅仅希望从中获取一些常识。因此，他展开《新泽尔的崛起》，根据目录翻到《新泽尔的十大未解之谜》这页，纯属偶然——嗯，初来乍到，当然要先弄清楚哪些区域存在风险为好，绝不是对这个版块更感兴趣。

　　异世界的语言简单易懂，“沙利叶”缺损的、有关语言的记忆，他只用了几个小时就尽数补全，甚至对紧邻新泽尔城邦，与它隔河相望的莫尔城邦的语言，也了解了一二。知识像是流水，被他捧起，融于血肉之中。
　　新泽尔的货币单位名叫泰勒，其中黄铜硬币的面值为一，而黄铜钞票的面值则为一百、五十和十——这与现代货币单位并无二致，至少是与沙利叶所熟知的家乡世界中的钱币面额设定是相同的。当然，新泽尔的地理特征更接近于某个欧洲国家，西廷作为靠近首都丽泽的经济贸易中心，南边毗邻的是沿海城市毛罗克斯。
　　果然……给得太多了！
　　沙利叶平静地合上手中的书，随即又翻开那本《论未觉者与觉者》，一本充满历史味道的著作，足有系统解剖学那样厚。记忆中，尽管“沙利叶”是一名觉者，但他却从未显露过自己的超凡能力。是出于畏惧，还是无法施展？扉页上给出了答案：“非凡灵性构成了灵环，赋予人使用超凡力量的能力，但没有实魂，便无法凝聚非凡灵性，也就无法使用灵环，所以我渴求完整，我在寻找自己的实魂。”
　　那字迹与他自己的如出一辙，沙利叶不禁一怔。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隐情？一个念头在沙利叶的脑海中逐渐成形，仿佛有飘渺的声音在告诉他，这副躯壳是专为他而设，而今这身体终于迎来了实魂的滋养、终于合二为一。
　　晃了晃脑袋，沙利叶将若有若无的低语甩出脑海，继续翻看起书本。当夜幕即将降临，他翻过《厄尔斯大陆新历后大事纪实录》的最后一页，啪一声合上书。长时间的集中注意力消耗了太多的脑力，脑袋在嗡嗡作响。

　　他站起身，慢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清爽的夜风拂过脸庞。窗外的夜色如墨，灯火如繁星一般落座于此，浅金色的光点如雪一般静静落下。西廷的夜景的确如书中所描述的那样，让人感到一股神秘的宁静——想来这就是司辰之环赠予觉者的宁静。在司辰协会圣经的记载中，每日薄暮与黑夜交界之时，司辰之环便会骑着白垩圣灵绕大陆一周，降下安抚觉者非凡灵性躁动的福祉。不对，我应该想想更重要的事情。沙利叶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更加清晰。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桌角夹在两本书之中露出一角的信封。信封上的署名是“敬未来获得完整性的我”。
　　沙利叶拿起信封，注视了几秒，而后轻轻取出里面的信纸。信中写道：“‘寻找实魂之路，将带我走向未知。’根据近期的大量调查，可以得到一个结论:所有获得实魂完整性的觉者会经历不可回溯的失忆，突然间性情大变，甚至于讲出邪恶而带有污染的言语。曾经我总梦见鳞次栉比的玻璃高楼，一度以为那是神迹，但现在我明白了，实魂完整性是必然的——那另一个世界，我的实魂，你，所栖息的地方，或许……是更高的存在。
　　在此，我想告诉你，未来的我，不必惊慌，不必苦恼，如果感到彷徨无助，不妨抬头仰望星空吧。接下来，我将告诉你一些必须记住的事情。无论如何对于空白如纸的你，‘扮演’我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或许你很好奇，为什么不能向父母寻求帮助，告诉他们真相。那是因为，一旦说出实魂完整性，普通人便会遭到■■。
　　……”

　　他将信纸轻轻放在桌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沙利叶明白，这封信意味着他将踏上一段新的旅程。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他必须先学会使用觉者的力量进行自保。更何况……信中提到了“迫近的灾难，毁灭的倒计时”。他内心深处有一种直觉在不断地呼唤，宛如凝固的血液一般，在他的心头聚集、成形：

　　饥饿——饥饿！
　　■■……■■！！

　　层层相叠的低语呢喃在沙利叶取下夹着信封的那本古老书籍时远去。他握着书脊随意翻开一页，粗略地扫过去，不由得皱眉。这不是任何一个教会的圣典，却让他倍感荒谬。是的，这本书所用的语言不是异世界的任何一种，而是他的世界之中泛用的英语。顿时，荒谬的猜想在他脑海中闪现，又很快被压下去。
　　合上书本，迅速辨认出书名，《新时代职业英语通用教材》。一阵无语，沙利叶心中暗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但既然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那其他任何事也都有可能发生……无论如何……”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自语，“如果真的回不去了，那也只能……首先得想办法生存下去，然后再考虑其他的事情。”
　　“话说起来，”沙利叶放下英语教材，思维发散起来，“我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为什么感觉一点都不饿？‘沙利叶’本身并不具备完整的觉者非凡灵性，按理来说不能够在饮食方面节制……刚刚那个呢喃难道不是污染源，而是灵性在提醒吗？”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门整点异世界的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