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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日余晖 ...

  •   原本计划看日出,却睡过了头,差点迟到。
      尴尬的是,诗词鉴赏课开始的时候,我才想起要抽查背诗。
      虽然赶在周末马马虎虎背诵完毕,但由于本人没有复习的习惯,总感觉底气不足。
      更尴尬的是,偏偏抽查背诵的时候,老师扫视过来,目光在我和同桌之间徘徊。
      同桌恨不得变成隐形人,明显没戏。
      很好,我也没戏。
      既然大家都没戏,我便举手,主动作死。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什么什么掩赤城,嗯……”
      不出所料地卡壳了,我急得眼泪汪汪:“老师,我真的背过的,但是昨天忙着春游,没有好好复习,没想到忘记那么多内容。”
      老师肉眼可见地凝固了一下,皱着眉头警告我下不为例,随后打算走保守路线,让小袖子来背。
      不幸的是,不知偷懒为何物的小袖子却辜负了老师的期待:“对不起,老师,我昨天生病请假,刚刚痊愈,所以……”
      更不幸的是,之后的两个同学也相继发挥失常。
      场面一度窒息,老师啪地把课本一撂。
      “就知道你们会玩得乐不思蜀,非得逼我让全班把这首诗罚抄十遍,才肯收心,是吧?”
      并排在电线杆上贴贴的小鸟扑腾着翅膀四散飞开,教室里的日光灯颤抖地闪烁了一下,太阳急忙扯过一片云,把自己裹了起来。
      最后,还是一位喜爱古诗的同学挺身而出,挽救了全班的手。
      好不容易熬到午饭时间,大家像重获自由的鸟儿一般向食堂出发。
      食堂的饭菜似乎在告诉我:
      就算虾仁来到陆地也要去游泳池体验一把大海的感觉。
      即使把老抽当作滤镜也绝不能使五花肉脱胎换骨冒充东坡肉。
      卷心菜和胡萝卜许是无法忍耐蒸锅的煎熬,遂在半生不熟的时候奋力揭盖而起。
      我对着食堂饭菜许愿:
      真希望我的诗词鉴赏课老师也能和来食堂吃饭的学生一样宽容。
      好在食堂落地窗外有一片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湖泊。
      湖岸边,柳枝抽出新芽,随风轻拂。
      参差错落的石头沿着湖岸堆砌,鹅黄色的素馨花如同瀑布般从石头上倾泻而下,倒影把湖水染成绿色。
      鹅卵石铺设的曲径延伸向未知处。
      紫藤花默默酝酿着下一季的出场。
      红砖砌就的窗檐垂下一缕爬墙虎的枝条,仿佛一个画框。
      我在心里默默为自己配上钢琴伴奏,产生一种坐在电影里喝露天下午茶的错觉。
      囫囵吃完,我往餐桌上一趴:“为什么背完书又忘记,难道有谁偷走了我的记忆吗?”
      小袖子摇了摇食指:“不是这样的,其实背书是有技巧的,尤其是诗词,把它们放在曲子里唱出来,包你一辈子忘不掉,谁也抢不走哦。”
      我一听就来劲了,立即追问:“具体怎么做?”
      “举个例子,在背诵化学元素周期表时,可以套入《水调歌头》的曲子。”
      她唱了一遍给我听,初听奇怪,但仔细回味,文字和旋律就好像游子回到故乡一般,这些文字仿佛获得了第二次生命。
      我举一反三:“那也就是说,五言诗都可以套用《水调歌头》快速记忆?”
      小袖子点点头道:“只可惜现成的旋律不能套入《梦游天姥吟留别》,但是已经有人为这首诗谱出曲子了,你可以在网上搜索到。”
      说罢,她拿出一瓶乌漆麻黑的药水。
      我向她伸手:“借我品鉴一下?”
      她嫌弃地递给我,我打开啜饮一口,评价道:“还行,也就比我们食堂的饭菜好吃一点。”
      小袖子朝我身后疯狂使眼色,我一回头,发现正在后面抹桌子的工作人员眼睛瞪得像铜铃。
      我有点心虚,连忙拉着小袖子跑出食堂。
      来到湖边,我们才停下,看着彼此哈哈大笑。
      我提议:“就在这里喝药吧,这里的水仙花开得正香,也许可以减轻一点痛苦。”
      她闻言,便闭起眼睛将药水一口闷,再把玻璃杯的盖子迅速拧紧,生怕多闻一丝这阴魂不散的药味。
      我顺手掏出两粒话梅糖,一人一粒:“你吃的什么药?治的什么病?”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我们并排坐在石头上。
      她叹了口气,托腮望向远方:“老配方,老毛病。怎么说呢,我最近才发现,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擅长,擅长的事情却不喜欢,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
      她的表述有些抽象,我在心中捋一捋:“你是指,你不喜欢绘画吗?我还以为你挺感兴趣的呢!那你究竟喜欢什么呢?”
      她放轻声音,垂眸摩挲着杯子:“暂时保密。反正就是,需要大量背诵一些知识点,而我的理解力和悟性又很不咋地,只能熬夜死记硬背…”
      我秒懂,小袖子连着几天熬夜奋战,终于把自己累倒了。
      我仔细打量着她,虽然脸色如同故纸,却不显得无精打采。
      就像夹缝里长出的草,悬崖上开出的花,即使渺小又不起眼,也依旧能够和其他花草树木一起,焕发出勃勃生机。
      我抱怨:“难怪最近你都不陪我散心了!今天放学,我们去后山溜达一圈吧。”
      她摩挲着下巴,没有立即回答。
      我再接再厉:“现在正是挖野菜的时节呢!”
      她终于展颜一笑:“好吧。”
      我朝她比了个爱心:“一言为定。对了,有件事想和你说,就等到山上再告诉你吧。”
      盼望着,盼望着,放学的铃声响起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开始了。
      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山,我们相携漫步在山间的小路上,如同往常一般边走边聊。
      我迫不及待地将昨天的奇遇讲给她听。
      她听得入神,追问:“博物馆追杀你的人长什么样?和你缔结契约白衣人又长什么样?”
      一幅画面在我脑海中缓缓浮现:
      追赶者眼波如袅袅轻烟。
      这股轻烟来自深渊,岩浆澎湃汹涌,仿佛要不顾一切,毁天灭地。
      灰飞烟灭后的废墟里,却深埋着无尽的悲哀。
      我用力晃着脑袋,企图甩开这些可怕的回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昨晚回家的路上,白衣人回想起自己的名字啦!它叫留白。”
      小袖子左右张望:“那么它人呢?”
      “从进山起,留白一直就在我们旁边,你没看见?”
      留白一路默默跟在我们后面,玩得不亦乐乎,偶尔蹲在泉水边堆石头,偶尔戳一下覆盖在树根上的青苔,偶尔捡起落叶企图吹出旋律。
      现在它正倚坐在柳树的枝桠上极目远眺。
      小袖子努力往我身边凑:“你别吓我,这里还有一个我看不见的人吗?”
      我伸出手,向她展示手心的符号。
      小袖子仔细端详一番,茫然地摇摇头。
      希望破灭。
      我叹了一口气,看向留白:“我家人看不见,你也看不见,难道只有我能看见吗?”
      小袖子灵魂发问:“这就是你背书背不出的原因吗?”
      “遇到这种事,谁有心情背书啊?”
      小袖子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若有所思:“博物馆的展品纷纷冒充人类,还要扩充数量,究竟有何企图?”
      察觉到我俩的视线,留白收回远眺的目光,回望过来。
      它不假思索道:“人创造了我们。在我们眼里,人是神明。我们如此喜欢人,特别想变成人类的样子,又怎么会对人有企图呢?”
      这番话有点肉麻,我难以启齿。
      犹豫片刻,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转述:“留白说,被害妄想症犯了吧?在它们眼里,人是玩具,谁会对玩具别有企图呢?”
      小袖子倒抽一口冷气:“这么狂妄?你们不怕暴露以后,被人抓起来切片研究?”
      留白一下子坐直身体,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怎么瞎说?”
      “对不起,你愿意再相信我一次吗?这次我会好好传达的。”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留白沉吟半晌:“人切片研究我们,等于切片研究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我们不会坐以待毙,也永远不会屈服于命运。”
      我点点头,火力全开。
      “它说,你这是杞人忧天。人只相信科学,谁会相信你?切片研究更是笑话。你听说过玩具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留白猛然朝我飞来,衣袂猎猎,长发飞扬:“住嘴!手好痒,好像想要给你长长记性!”
      我赶紧躲到小袖子身后:“谁叫小袖子看不见你呢?有本事你自己和她说呀?”
      一阵狂风袭来,我的眼睛进了沙子。
      这下真的被教训了。
      “哦~我说呢,你是不是在搞活字印刷?”小袖子问。
      我宁死不屈:“你不是看不见留白吗?我就是想看看,情绪刺激,能不能逼迫留白现身。”
      小袖子拉住我的手:“我看不见又怎样。你不必向世人证明自己。”
      我定在原地,被留白逮住了。
      留白拉住我另一边的手:“语言是有力量的。乱开玩笑是超级危险的行为啊!”
      我左看右看,低头吸吸鼻子:“对不起。以后我会尽量少说话的。”
      “其实只要实话实说就没问题了。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就是真诚。”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你现在照我说的做一遍就没事了。”
      留白闭上眼睛,念念有词:“刚才开的玩笑不算数,相互抵消。”
      我只好照做。
      随即我把留白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小袖子听。
      小袖子拍拍我的肩膀:“即使我看不见,我也相信你。我也相信,世界上总会有其他和你经历相似的人。”
      微风拂面,好像有谁按下暂停键,时间静止的片刻,鬓边的碎发,亭外的新芽,天上的云霞,纷纷定格成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我受到某种启发:“你不是好奇留白和追赶者的长相嘛?我来画给你看吧!”
      从书包里随意地掏出一张空白的草稿纸,摊摊平整。
      我提笔,即兴创作起来。
      随着画笔在纸上游走,线条逐渐细致,轮廓逐渐清晰,我也逐渐忘记时间,忘记地点,忘记自己。
      冷不丁有人出声打断:“休息一下吧,看看我的收获。”
      原来是采野菜归来的小袖子,她的脸色透着红润的光泽,随手抹掉额头的汗水,正观摩着留白初具雏形的画像。
      她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我的画:“你怎么画成这样?”
      我揉揉酸胀的脖子:“无他,唯手熟尔。”
      小袖子拿起画,吹了吹上面的像皮屑:“这样不太好吧,你是不是应该给它留下一点神秘感?”
      我四处张望,留白怎么不见了?
      我这不是看见留白穿着过于清汤寡水!想要给他增添一丝烟火气嘛。
      我拿起橡皮擦打算去掉一些酷炫的修饰花纹::“那好吧,我让它穿得再质朴一点。”
      “画好送给我吧?我用这些野菜和你换,行不行?”
      我晃着笔拒绝:“不用客气,还有一幅追赶者的图像呢。”
      她补充:“记得不要添油加醋哦!还有博物馆那幅画,我也想看。”
      我一时没能领会:“哪幅?”
      小袖子放下画,解释道:“就是追赶者把留白抓出来的那幅画。仔细想想,既然追赶者可以把二维图像变成三维实体,那么反过来,它是不是也可以把三维实体变成二维?如果当时不是留白出现,你也许会被抓走,囚禁在画里。”
      我低头看向手心的符号,回忆再度袭上心头。
      这个符号来自博物馆展览的画,是留白原来的家。
      那仿佛孩童涂鸦,又仿佛设计稿纸的画卷杂乱无章地遍布着许多简笔画,只有赤红色的线条,没有填色。
      而留白就来自这画卷的一角,图案以圆框包裹着眼睛。
      寥寥数笔,却流露着天真质朴,令人联想起刚刚学会奔驰的小马驹,在辽阔的草原上,好奇地追赶着天上的云朵,又停下来嗅一下野花。
      我收回记忆,痛快答应:“当然没问题。我不要野菜,只要你陪我一起散步还有玩游戏就可以了。”
      小袖子也很爽快:“那就一个月一次。”
      我试探道:“每天一次。”
      她挑衅地朝我比鬼脸:“想的美,半个月一次。”
      我故意抓住她的衣袖晃来晃去:“一周两次嘛。”
      小袖子一点我的额头:“一周一次,不能再多了。”
      我得意地笑:“一言为定!一起玩游戏呀!”
      她无奈:“玩就玩,谁怕谁。”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相信,小袖子其实已经背出那首诗,却故意说自己没背,否则以她的性格,才不会和我出来玩呢。
      之所以如此,可能是因为她看我没背出来,想要和我保持队形吧。
      于是乎,为了保持整个班级的队形,后面的同学也都默契地‘背不出来’。
      直到看到老师生气,才有同学于心不忍,乖乖背诗。
      想到这里,我忽然不想再浪费时间画画了。
      我提议道:“多么难得的闲暇时光呀,有夕阳,有朋友和春风。”
      小袖子伸伸懒腰,“我也很久没这样放空大脑,抛开一切纯粹地欣赏大自然本身了。”
      谁也不再说话,我们只想并肩坐在这亭子里,看落日余晖。
      黄昏的天空好像画布,夕阳是艺术家,随意倾洒着用岩浆制作的颜料,创造了晚霞。
      它把万物晕染出一层淡淡的金边,整个世界都好像在熔炉里燃烧。
      经过千锤百炼,霞光涅槃重生。
      岩浆告罄,夕阳又从梦境里寻来颜料,把世界渲染成相簿里褪色的老照片。
      那是轻盈的紫和温柔的蓝。
      天色逐渐深沉似海,晚霞渐渐潜入深蓝色的海底。
      也许,那里是晚霞的家。
      在沉睡中,它们会梦到什么呢?
      大概会梦到它们的朋友彩虹。
      太阳偶尔会在有水的地方架桥,其实就是彩虹。
      彩虹经常在瀑布边出没,偶尔彩虹也会去喷泉边散步,有时候,彩虹还会调皮地追着洒水车跑。
      或许,瀑布是彩虹的家。
      只是,彩虹难寻,因为某些浮云喜欢以彩虹为食,吃一只少一只……
      思绪就像漂流瓶,随着海浪越飘越远,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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