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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跟踪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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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不善,显然是找茬的,单义森也不是吃素的,从小到大没人敢惹他,一是他的家庭背景,二是他为人和善,和谁都聊得来,眼下语气冷了几分,“让开!”
空气里掺杂着火药味,两个人打起来是最糟糕的情况,他不能让单义森单打独斗,但最好别打起来,因为尹岁庭有点怕大声说话和吵架,和他从小的生活环境有关。
尹岁庭无法坐视不管,他缓慢抬起头,从那人干净的鞋尖到修长的腿,然后是淡漠的脸,再他认出那个人的时候,他整个人愣了有个一两秒。
在别人眼里怎样他不知道,迟钝的反应在应恕翊眼里是那么可笑,尹岁庭根本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他,也许从他昨天轻易答应下来就是诡计。
应恕翊脸上的淡漠烟消云散,笑得双眼眯成一条缝,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符合十八九岁的少年未经涉世的纯真,“好巧,哥。”
“哥?”单义森听着诡异而亲密的称呼,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尹岁庭,像在看两人哪块的基因重合了,收紧搂尹岁庭的胳膊,贴他耳边轻声问,“你弟?”
“啊,表弟。”尹岁庭反应过来,迟疑地点了点头,矮了三四个台阶,迫不得已仰头看应恕翊。
他其实很不喜欢低人一头,拉着单义森走到楼梯口,应恕翊果然没再堵他,往后退了两步给他们腾出空。
单义森大手一挥,觉得表弟的眼神如火热的光,刺穿他放在尹岁庭肩膀上的手,撤了下来留给两人说话的地,果断道:“那一块呗。”
两个人落后单义森一步,尹岁庭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单从平静就可以看出不是好脸色,“跟踪我?”
“哥哥,怎么看都是我先到的吧,你不在家,我是想让保姆阿姨休息一天,所以来外面吃饭了,谁让你后脚跟来了。”
应恕翊迈了一大步,挡在尹岁庭面前,弯着腰矮下身和他平视,“我还没说你跟踪我呢,你可倒好,先埋怨起我来了。”
皮肤常年不见阳光能用苍白来形容了,浓密的睫毛垂落,遮住一片阴影,应恕翊始终保持躬身的姿势也不累,他就使劲绷着。
“要是打扰你了,我可以走这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是很想吃这家的菜,可是司机强烈推荐说好吃,我就上来看一眼马上走。”
笑意淡去,应恕翊站直了,塌下肩膀垂头丧气的,“也是,天天见到我肯定嫌烦,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来欢乐一次,不料又碰到我这个扫兴的了,是我不知趣了。”
说完转身走了,步子迈得又大又快,脚下使了劲,跺得地板咚咚响,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仿佛束缚许久的金丝雀冲出囚笼。
尹岁庭正搁那发呆呢,拦都不拦,放任他自己爱去哪就去哪,有司机跟在屁股后面还能跑丢?照应恕翊的话来说就是太废物了。
再者说,这可是休假期间,他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工作放一天,谁休假还愿意看孩子?
走廊特别短,他腿又长,三两步到楼梯口,没听见身后别的动静,应恕翊谨慎小心地下楼,生怕一脚踩空,或者底下有什么妖怪张着血盆大口。
直到快要完全消失在尹岁庭的视线,他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下了多大决心一样,深呼吸一下要开口,尹岁庭的速度比他要快。
应恕翊没听清,跨了两个台阶,冒出一颗脑袋,问:“你刚刚说什么?”
陡然一见他双眼发亮,尹岁庭掩饰眼底笑意,故意捉弄他道:“主路堵车,让司机绕路走。”
白兴奋了,应恕翊当头一盆冷水彻底浇清醒了,“管那么多。”
“哦,对了。”尹岁庭极力忍耐憋住笑,应恕翊本来火气就大,他继续往里面扔灌了汽油的干柴,“路上注意安全。”
“还有别的吗?”他张扬地站在楼梯,路过的服务员见势不妙,疯狂降低存在感,端着两个盘子侧身,应恕翊和墙壁之间仅一小块空隙,硬是让他挤过去了,还没碰到应恕翊。
“要不要叮嘱我千万别把你锁外面,别把你行李扔出去,也别让你进我家门。”
尹岁庭知道不哄不行了,“你过来,过来我再跟你说。”
“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那岂不是太听你话了,显得你很威风?”脚下却很诚实地上楼,上了一个台阶,意思很明显,接下来的路要尹岁庭过来接他。
尹岁庭抹去头顶的三条黑线,真败给他了,走过去站在台阶边缘,隔着三阶楼梯捧住应恕翊的脸让他抬头,好声好气地说:“哎呀行了,一块进去吧。”
世界那么大,巧合不是多了去了,如果说刚才尹岁庭在怀疑,其实现在还未打消,管他阴谋还是诡计,只觉得强硬拒绝他也忒不是人了些。
他是心理医生,最善解人意,最通情达理,最有共情的能力,何况还是面对他的病人,反正是老友聚会,庞同园都能带女朋友,他怎么不能带所谓的表弟。
在他们拉拉扯扯的几分钟,单义森进去提前告知了尹岁庭今天同样带了人,所以两人一进去并没有人惊讶,互相打趣这个变成熟了,那个变敦实了,之后叫来服务员点菜。
应恕翊对外界的感知力很差,尹岁庭让他叫人他就叫人,如果没有他“强迫”,应恕翊可能会一直干坐着等聚会结束。
几人点完各自想吃的,菜单回到尹岁庭手里,他问应恕翊想吃什么,应恕翊半倚着尹岁庭,靠过来看菜单。
两位当事人没有觉得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对,他们在家里经常这样,其余的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当他们关系好而已。
应恕翊喜欢吃水煮鱼,准确来说喜欢吃鱼,最喜欢的做法是水煮鱼,可有人点了个烤鱼,他对配菜没任何意见,说:“随便。”
小鬼挑得很,还随便。
尹岁庭面上不惊,暗自腹诽,点了几道应家饭桌上常见的菜,这点观察能力还是有的,他转头问单义森,“咱今天上了冰镇饮料吧?”
“饮料,不是啤酒吗?”单义森不乐意了,“好不容易聚一次我看谁想清醒着回家,别以为找个管你的就想逃过一劫。”
尹岁庭懒得和他掰扯,“那就来点辣的吧,一条烤鱼在座分不过来,一人夹一块没了,再来个水煮鱼吧。”
“随你,”单义森听他的,想了一会儿又说,“你不是不吃辣的吗?”
尹岁庭在菜单水煮鱼前方的边框打对钩,模棱两可地说:“对哦,是这样。”
老友各自忙各自的,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同事,往往心里最牵挂的是没有利益纠纷的朋友,也曾走过一段路,后来岔路口分别走向自己的圆满人生,久别重逢,最惦念的还是这些人。
在朦胧醉意冲上头顶前,尹岁庭有短暂的清明又混沌的模糊时期,他会看着他们飞黄腾达,庞同园结婚生子,单义森盼望成家立业,势必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另一个话少的方斜渴望安定的同时随波逐流,而他自己可能要永远享受孤独了。
他最想治愈的,其实是自己。
尹岁庭看着他们高谈阔论,他替他们高兴,刚举起酒杯,有人摁住他的手,他迷茫地对上应恕翊淡然的眼睛。
他说:“别喝了。”
进入包厢以来,应恕翊自知是外人,偶尔听他们讲个笑话,更多在默不吭声地吃饭,除了尹岁庭时时注意他,跟他说哪个好吃,别人说话他置之不理,渐渐地,其他人当他不存在。
他对烟和酒格外排斥,滴酒未沾,唯有夹菜的时候瞄尹岁庭,看他酒杯还剩多少。
除了应恕翊和庞同园女朋友,其余的全军覆没,尹岁庭醉醺醺的,特别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有时别人和他说话,他睁着空洞的眼睛,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也不吭声,没有暴露酩酊大醉的事实。
下楼时路也走不稳,应恕翊说背他,他不肯,很有骨气地双腿打颤,二十节台阶走了十几分钟。
司机把车开到饭店门口,应恕翊打开车门将人塞进后座,车上混着酒味的空气胶着凝重,尹岁庭歪着头面对车窗发呆,两人之间的空位还能再放下两个人。
尹岁庭锁在角落小小一团,占地位置小,人也小,显得过于落寞。
“尹岁庭,”应恕翊叫他名字叫了好几遍,他咬着唇不吭声,应恕翊皱眉问他,“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尹岁庭摇摇头,突然瞪大了眼,吓得应恕翊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好在不是大事,就是对应恕翊一个洁癖的人来说有点糟糕。
他捂着嘴,弯下了腰,“想吐。”
“那可不行,”应恕翊扶着他,不知道是该躲得远远的,还是找个什么东西兜着,赶忙踹司机的座位,“停车,快停车!”
小少爷金贵惯了,空气中一丝异味都想要找人把空气换掉,和一个醉酒的男人共处逼仄的空间是他最大的容忍,更别提那个男人还要吐他一身。
司机火急火燎靠路边停车,应恕翊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扶着尹岁庭下车,形象什么的抛到一边。
应恕翊把头别到一边屏住呼吸,“再撑一下吧,我实在不想给你收拾,附近有个公共厕所,去那里看看。”
公共厕所环境尚算可以,味道不至于让人受不了,但应恕翊总觉得有些气味分子吸附在他外套,回去把外套扔了。
两个人面对抽水马桶无言,尹岁庭走那两步把呕吐感压下去了,应恕翊怕他吐路上,一直让他撑一会儿,他撑着撑着自然好了,尴尬地对着应恕翊说:“没感觉了。”
折腾半天,他可算舒坦了,应恕翊瞪了他一会儿,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幼稚,和一个醉汉计较什么,“不吐就走吧。”
刚走到门口,尹岁庭又停住脚步了,面对晴空万里、大好阳光,他说:“我想下雨。”
“……”
何必说得那么文雅。
“能站稳吧?”尹岁庭抽出他怀里的胳膊,走了两步,应恕翊放下心,终于解脱了,他马不停蹄奔向清新空气,“我在外面等你。”
等了半天不见人影,应恕翊真想爆生平第一次粗口,他进去看到尹岁庭笔直地站着,好像是个沉思者,在卫生间沉思是不是有点怪?
他问:“上完了吗?”
“还没有,”尹岁庭张了张细长漂亮的手指,像应恕翊曾见过的春天海棠花开那样,倏忽全部绽放,“我在等它出来。”
应恕翊嗤笑着说:“那你等着吧。”
说等着,尹岁庭真等着,最后应恕翊实在无法,替他解开拉链,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还好心地帮他扶着,尽管尹岁庭一再说不用了。
完事之后,应恕翊给他仔仔细细地清洗手指,也不知道谁才是那个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