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海的彼端》南塘知夏

5、亡灵沼泽里的小酒馆（四）

　　晚餐虽然简单，味道却比想象中好得太多，不独体现在烹饪水平上，重点在于：全是附魔料理！

　　用完餐后，红蓝全满，精神也相当愉悦。

　　雷德放下酒杯，优雅地用餐巾擦擦嘴角，“缇娜今天犯过的最大错误，就是错过这顿晚餐。”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五十金币的费用太优惠了，简直就是赔本赚口碑！

　　当然，聘请小镇居民做向导的决定也是无比正确的，如果不是格丽芙推荐，自己这一群人是绝对不会知道亡灵沼泽里居然还藏着这么一间宝藏旅馆。

　　费曼点头表示赞同，思考片刻后询问库伦迪瓦夫人，“夫人，这种附魔料理，能再帮我们各准备十份带走吗？价格稍微高点也没关系。”

　　库伦迪瓦夫人再度看了看窗外，对这笔有着不错利润空间的生意毫无兴趣。

　　“原材料按照成品的半价出售，你们可以自己加工，反正都是最简单的料理。”

　　费曼还没说话，帕尔默估算了一下储物戒指的闲置空间，抢先说道，“我想多买一些，水果、蔬菜、魔兽肉，每样各来一百斤！”

　　说着起身走到柜台边，直接掏出一大袋金币放上去。

　　一份能够迅速恢复气血和魔力的料理，价格才不到两枚金币，这可比药剂和治愈系魔法便宜了不知多少倍，机会难得不赶紧下手抢还等什么！

　　雷德几人受到启发，纷纷跟着下单。

　　格丽芙默默拿出本子帮忙记录每份订单的具体原料种类、数量、价格。

　　库伦迪瓦夫人赞许地对格丽芙点点头，答应了冒险者们的交易申请，“不用着急给钱，我需要花点时间准备，明天你们退房离开的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厨房库存不足，她没打算亲自到菜园采摘果蔬和去养殖场宰杀魔兽，还是交给万能的小管家希罗解决吧。

　　费曼几人更加满意了，毕竟，食材当然是越新鲜越好。

　　在客人们准备上楼回房时，库伦迪瓦夫人忽然想到什么，提醒他们，“这里是亡灵沼泽，我的其他几名雇员形貌有些特殊和非主流，如果听到什么动静又或者看到什么，还请保持冷静和理智，不要作出过激反应。”

　　希罗骑着狮鹫从外面飞进来，补充说明道，“
　　否则会被视为挑衅，并且受到双倍还击哦！就像之前那位大小姐一样！”

　　克瑞丝脸色微变，目光问询地看向库伦迪瓦夫人，“夫人，请问，您说的形貌特殊，是指他们是亡灵生物吗？”

　　光明神神殿和亡灵种族是天生的死对头，彼此憎恶绝无和平共处的可能。

　　撇开信仰和能力不谈，单就视觉效应而言，任谁大半夜看见骷髅、食尸鬼之类的存在，都很难平静以对吧？

　　库伦迪瓦夫人安静地看了眼她法袍衣领上的金色图徽，淡淡说道，“沐浴光明，却不肯拥抱黑暗，多少有些狭隘了；亡灵只是一种存在状态，未必代表邪恶。本质上，祂们同我、同诸位，并无分别。”

　　帕尔默若有所思，微微点头，“大贤者艾伦斯坦在教导弟子时，曾经说过：世间一切存在，究其本质，不过都是魔法能量的载体而已。”

　　克瑞丝感觉有被二人的话冒犯到，心底泛出一丝不悦，但得益于教廷的教导，她很懂得审时度势，于是很快掩饰住自己的小情绪，不打算就此和人发生争论，“夫人，多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转脸微笑地看向费曼，“队长，我想您最好亲自去提醒一下缇娜，让她尽量克制，千万别再因为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反应。”

　　塔特尔奇怪道，“你和缇娜一个房间，直接告诉她不就行了。”

　　克瑞丝轻轻咬了咬嘴唇，笑容变得有些苦涩，“缇娜对我好像有点误解，我去提醒她恐怕会起反面效果。我们这只小队里，她一向只能听进去费曼队长的意见和建议，不是吗？”

　　帕尔默对女孩子之间的小摩擦小矛盾不感兴趣，自顾自回房，雷德紧随其后，嘴角露出一丝略带玩味的笑意。

　　直率的塔特尔不懂女孩子的小心机，闻言只是嘟囔了一句，“女孩子就是想得多！”

　　费曼听出了什么，眼神暧昧地看了眼克瑞丝，“克瑞丝，不论是你还是缇娜，在我的团队里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缇娜的确有些大小姐脾气，不过，我相信，你能找出和她和谐共处的方法，对吗？”

　　克瑞丝扣紧了掌心，微笑，“当然。”

　　两人并肩上楼，背影看着相当登对，格丽芙对着库伦迪瓦夫人和希罗小声感叹，“啧，这位光明神的眷属，说话做事风格不见得多光明啊！”

　　库伦迪瓦夫人轻轻一笑，“魔法属性不等于品性，阶级地位不代表做人格调，这群人各有各的聪明，你别小看了他们！”

　　希罗歪头，“聪明人，也包括那位火系魔法师大小姐吗？”

　　库伦迪瓦夫人反问他，“有人天生直肚肠，有人天生善于伪装，你觉得呢？”

　　希罗认真思索，撇嘴说出自己的结论，“卖弄心计的聪明人不可怕，装蠢的聪明人才最难防，反正，不论是神殿还是贵族，都虚伪得可怕！”

　　库伦迪瓦夫人好笑地摸摸他的小脑袋，“有点以偏概全了啊，不过，无论她们是什么人都和我们都没关系。”

　　她把食材订单拿给希罗，“骑士先生，今晚通宵加班备货的任务交给你来监督赛巴斯和安德烈他们执行，可以吗？”

　　小骑士神色严肃，一手按住腰间佩剑，一手掌心贴胸俯身行礼，“遵命，我的主人。”

　　库伦迪瓦夫人表情无奈，“不要学赛巴斯的做派，不要叫我主人，否则我会很有罪恶感和羞耻感。”

　　小骑士不解，“为什么？”

　　库伦迪瓦挠下巴，“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总之是和政治制度以及社会主流价值观有关啦！”

　　夫人又开始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格丽芙默默走开去收拾餐桌。

　　小骑士很有学习精神，不懂就问，“什么是政治制度？您认可的价值观和我们的有什么不同吗”

　　望着小男孩求知若渴的眼眸，库伦迪瓦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弯腰给了小男孩一个拥抱。

　　“这不是适合同小孩子讨论的话题。”

　　她从柜台下面摸出希罗的专属绘本，翻开目录，“好了，今晚想听什么故事，山里的，海里的，还是森林里的？”

　　希罗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神情有些不满，瞳仁深处却又溢出几分忧伤。

　　“夫人，您知道的，我早已过了听童话故事的年纪了，请不要再用对待孩子的态度对待我。”

　　若从灵魂论年纪，您才是孩子！

　　库伦迪瓦夫人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意思，不由笑了，把他额头碎发揉成乱糟糟一团，“不不不，弗兰西斯先生难道没告诉你，我现在的样子并不能体现我的真实年龄。认真算起来，我可不比他年轻多少。所以。在我这里，希罗可以永远只做小孩子哦！”

　　听她这样说，希罗心里其实很高兴，只是别扭地不好意思承认。

　　虽然曾经以亡灵的方式被封印了很多年，可他生前毕竟只是个刚刚过完七岁生日的小朋友而已，哪里会真的不喜欢被人当孩子对待。

　　二楼客房，费曼全神贯注地盯着侦测卷轴正在播放的实时影像，一楼前厅的场景清晰呈现在镜中，让他失望的是，因为结界的存在，他虽然能看清楚每一处细枝末节，却听不到妇人和小男孩谈话的声音。

　　他试图通过唇语判断，却懊恼地发现，那两人使用的并不是大陆通行语。

　　塔特尔打好地铺，钻进去躺下，“殿下，别做无用功了，能在亡灵沼泽里开旅馆的神秘商人不少，可是能在这片死灵之地种出新鲜蔬菜的却是绝无仅有。察觉不到魔法波动不代表这位夫人不是魔法师，真相可能是我们和她的等级过于悬殊。说不定此时我们的一举一动正处于她的监测之下。”

　　费曼取出一块高级魔法石加固房间里的防御法阵，“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真是等级远超你我的前辈，估计不会计较这点小小的冒犯。”

　　他这句话刚说完，影像中忽然闯入一具披着作战披风的骷髅骑士，雪白的骨掌一把抓碎画面“偷窥可不是绅士所为！”

　　音色美好，语调优雅，难以相信发出这声音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不知道死去多少年的白骨遗骸。

　　高阶侦测卷轴像一张普通纸张一样瞬间被黑黑火吞噬殆尽，饱和的魔法能量让那团火焰人性化地打了个饱嗝。

　　“死灵火焰！”

　　费曼一面谨慎后退与塔特尔汇合，一面快速给自己施法套上好几层护盾。

　　地上躺着的塔特尔一跃而起，几步冲上前，双手握剑将费曼挡在自己身后。

　　吃饱了的火焰拉扯几下后变成骷髅头的模样，“文明住店，谢绝偷窥！两位先生，希望你们今夜做个好梦！”

　　一句话说完，火焰瞬间消失不见。鬼知道它是怎么突破防御魔法阵的！

　　费曼脸色阴沉，虽然店主事先提醒过，可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亡灵雇员实力如此之强，只怕整个小队一拥而上也只有齐齐挨揍的份！

　　塔特尔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给了个警告而已，他开玩笑道，“殿下，您该换个负责采购的后勤总管了，看看买回来的都是什么垃圾！”

　　费曼笑不出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取出换洗衣物走进浴室。

　　因为怀疑房间里放置有功能类似侦测卷轴的魔法道具，他没有直接使用沐浴设施，而是用屏蔽魔法覆盖住浴室，以防自己被人偷窥到不雅画面。

　　一楼大厅，骷髅骑士赛巴斯站到库伦迪瓦夫人面前行了个骑士礼，作势要去亲吻她的手背，“夫人，您的勇士赛巴斯得胜归来，您不赐下奖赏以资鼓励吗？”

　　库伦迪瓦夫人迅速把手背到身后，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呵呵两声说道，“骷髅狂吠亡灵开会，这次你们是吵赢了西边的吸血鬼还是锤爆了东边的狼人，又或者彻底消灭了南方的腐尸萤？”

　　赛巴斯竖起一根指骨轻轻摇了摇，“不，不，不，都不是，今晚的猎物是北方的预言鸟巫。一个都没留哦！”

　　格丽芙惊呼，“什么！您们把沼泽里最热爱和平的鸟巫给灭族了吗？”

　　混血狂战士安德烈拍腿大笑，“鸟巫热爱和平？格丽芙，你真是单纯得可爱！”

　　希罗骑着狮鹫飞到半空，伸出小手拍拍神情困惑的少女，“格丽芙，鸟巫从不主动参与战斗，不是因为热爱和平，而是武力值太弱。实际上，祂们更擅长蛊惑人心挑拨是非，大陆上发生过的大规模战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祂们在幕后捣鬼。”

　　黑暗精灵迪恩一边擦拭匕首一边接话，“远的不说，绝望山脉地区最近几十年的种族矛盾和边境摩擦，就是祂们挑唆的。可惜这次又没逮到昂格鲁撒那个老家伙。”

　　格丽芙神色茫然，她的印象里，相比其他种族，鸟巫们各个言语温和彬彬有礼，从不在交易中弄虚作假或以次充好，是很值得信赖的商业伙伴。

　　“可是……”

　　库伦迪瓦夫人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甜甜的热可可。

　　“就事论事，商业信誉良好不代表品格高尚，声名狼藉也不等于天生道德败坏。比如你面前这几个大家伙，在外面虽然都是通缉犯，但是工作勤勉，尊老爱幼。除了偶尔出去打架斗殴和集体旷工，从不赌钱酗酒。”

　　狂战士抓了抓后脑勺咧嘴一笑，“虽然杀人放火，但我本质上是个好人。”

　　黑暗精灵跟上他的节奏：“身处黑暗，心向光明，沦落至此本是迫不得已。”

　　骷髅骑士托住下颔骨沉思片刻：“不洗白，拒绝黑化，世界是一本书，我只是不想按照剧本表演。”

　　“世界是一本书”，自己已经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库伦迪瓦夫人心中有所触动，不禁抬头看向赛巴斯。

　　骷髅是没有表情的，然而，从他结构比例堪称完美的头骨上，库伦迪瓦夫人竟然读出几分意有所指和意味深长。

　　格丽芙被他们逗笑，喝了一口热可可，自嘲地耸耸肩膀，“我是流放者的后代，据说生来就带着原罪，可我自力更生乐观生活，每一枚金币都是正当途径赚来的。”

　　她抬起头看了眼楼上的客房，“我们说话这样大声，会不会打扰客人们休息？”

　　安德烈重重跺脚，“有结界在，我们就算把整个一楼都拆了，楼上房间里的人也不会听到任何动静。”

　　希罗看了一眼计时沙漏，“快到午夜了，两位女士请去休息吧。”

　　小骑士看向几位男士，“好了，先生们，外面的战斗虽然已经结束，旅馆的工作才刚刚开始，跟着去干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