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海的彼端》南塘知夏

4、亡灵沼泽里的小酒馆（三）

　　火球撞上镜子的刹那，镜面上猛然爆发一团炫目紫芒，将攻击过来的魔法能量双倍放大后原路弹回！

　　一切发生得太快，缇娜躲避不及，眼见火球就要撞上她的脸，赶过来的费曼左手抬起瞬发一面魔法水盾挡在她身前，右手快速将她从原地拉开。

　　水火相遇魔法相互抵消，弥漫的水汽将狭小房间内的温度和湿度瞬间拉升到让人难以忍耐。

　　“真是粗鲁又傲慢的家伙！”

　　希罗感叹了一句，摘下一朵山茶花抛在半空，粉白花朵滴溜溜地在房间里旋转了一圈，吸入多余的水汽后颜色转成绯红，娇艳欲滴。

　　小男孩抬手将变色的山茶花别在上衣左侧口袋，望着惊魂未定的缇娜微微一笑，“格丽芙应该提醒过，不要随便动酒馆里的东西吧？已经是第二次了，再有下一回你会付出大代价哦！”

　　缇娜脸色阴沉，“小鬼，你在威胁我吗？”

　　希罗耸耸肩，“哦，随便你怎么理解好了。”

　　被人追捧惯了的伯爵千金更生气了，“区区一个傀儡，竟然如此狂妄无礼！小鬼，本小姐警告你，按照帝国法律，冒犯贵族可是要被处以刑罚的……”

　　她话没说完，费曼及时制止了她，“缇娜！”

　　希罗一脸同情地看了一眼费曼，眼睛眨了几下后又依次看向其余几位客人，“和这样的大小姐一起冒险是很辛苦的吧？”

　　性情耿直的塔特尔下意识点头，看到同伴的反应，缇娜气得用手指着希罗，“你！”

　　希罗双手捂住脸，语气夸张地感叹：“哦哦，原来贵族的礼仪和教养就只到这种程度而已啊！长见识了！”

　　费曼轻轻拍了拍缇娜，不动声色地向焦躁异怒的同伴释放了一个镇定情绪的精神魔法。

　　克瑞丝看着放在缇娜肩膀上的那只手，眼神暗了暗：虽然都是同伴，王储殿下可从没对自己做过这样相对亲密的动作。是忌惮自己的身份和代表的神殿势力，还是他对自己的好感度仅限一般？

　　圣女待选柔美的脸庞上浮现出温和亲切的微笑，她微微俯身对着傀儡小骑士解释道，“抱歉，我想你是误会了，缇娜和我们只是对这里的一切感到稍微好奇了一点点而已，没有蓄意冒犯或者破坏什么的意思……或者，你可以把我们的反应理解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无知。”

　　视线瞥见她脖子上的光明之曜吊坠，希罗上翘的嘴角拉平，湛蓝如天空的眼眸掠过一道暗芒，他迅速退后了几步，拉开和光明神的神眷者之间的距离。

　　“尊敬的祭司小姐，您的解释听起来还不错。无知不是错，谦虚是美德，出门在外，言行谨慎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请务必和您的同伴们继续保持！”

　　小骑士一本正经说教的样子莫名有些搞笑，不过，这不代表他说的话没道理。

　　费曼不敢小看亡灵沼泽里的一切，傀儡小骑士的言行并非机械应对，相反很有章法条理，显然是具有独立思考和反应能力的，简直就像是有真正的灵魂进驻其中。

　　这样想着，他向小骑士认真点头，“多谢提醒！作为队长，我代我的小队成员向您和酒馆主人致以一万分的歉意，我也很愿意赔偿相应损失……”

　　他说着，视线在客房内扫视一周后微妙地顿住：咦，貌似环境和物品一切正常无损伤？

　　帕尔默用特殊药液浸泡过的手帕擦拭衣柜上的镜子，没有检测到任何魔法阵阵纹，被导师夸奖极具天分的见习炼金师心中充满疑惑：如果不是刻录了魔法阵，到底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完美防御和反弹魔法攻击的？

　　希罗走到客房门口，看了一眼楼下后厨的方向，“刚才那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足以对酒馆造成任何损失，所以，赔偿什么的暂时就不必了。诸位的晚餐应该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请尽快下楼享用。”

　　小骑士打个响指，他的专属坐骑飞过来驮着他依旧回到屋顶上去了。

　　目送体型娇小的傀儡主宠消失在窗户外，雷德忽然笑了一声，“哈，小家伙很有个性啊，除了服务态度稍显冷淡，其他表现都很不错。向导小姐，你知道在哪儿可以定制这样的专属骑士吗？”

　　格丽芙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正从楼梯走下来的贵族青年，从托盘里将为客人们准备的晚餐一一摆到餐桌上。

　　“抱歉，不知道。”

　　向导的语气并不热络，她对这群王都过来的雇主们印象不算好，现在交易结束，她的态度于是更加敷衍了。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而是根本不愿意告诉我们答案吧。”

　　缇娜站在二楼栏杆处，俯视格丽芙冷哼一声，她对这个本地向导相当不满，区区一个卑贱的平民而已，说不定还是流放犯的后代，谁给她的勇气对着自己这样的贵族说不！

　　一路上，就这位大小姐最爱挑刺，不就仗着所谓贵族身份么，当谁家祖上没阔过似的，神烦！

　　格丽芙挑衅地看了眼这位性格相对暴烈急躁的火系见习魔法师，不走心地回答，“对，大小姐您说什么都对。”

　　缇娜听她这样说果然又生气了，正要发作，忽然想起什么又按捺住，走向帕尔默，压低了声音问他，“帕尔默，我觉得这间旅馆很有问题，说不定是死灵法师设下的圈套，你觉得呢？”

　　帕尔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肯定也没否定，只淡淡说道，“我们怎么想不重要，一切听费曼队长的指挥就可以了。”

　　缇娜眯眼看着正和克瑞丝在楼道窗边说着什么的费曼，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听从指挥是没错，可是作为一名尽责的小队成员，我们有义务提醒队长不是吗。刚刚那个叫希罗的傀儡，有没有可能是伪装成傀儡的亡灵骑士？”

　　帕尔默摩挲着戒指，“或许你是对的，毕竟，这里是亡灵沼泽。”

　　缇娜用下巴点了点楼下正在摆放餐具的旅馆主人和向导，“她们对待客人的态度很可疑，像是有恃无恐，我建议最好不要饮用这里的食物和水。”

　　帕尔默看了眼召唤师雷德，后者已经从楼梯滑了下去，并且迫不及待地开始试吃旅馆提供的晚餐。

　　“放心吧，别忘了雷德契约的召唤兽里有食毒金冠鸦，食物有没有问题，他能尝出来。”

　　中级召唤师可以共享契约兽的天赋技能，雷德虽然等级才到初级，但他血脉特殊，又同时觉醒了高级魔法天赋，因此，还在见习阶段时就已经能够共享契约兽的全部技能。

　　缇娜皱了皱眉，“好吧，那你们自己小心，反正，我是吃不下这种乡野地方出产的粗糙饮食。”

　　帕尔默忍不住提醒一句，“缇娜，我欣赏你的个性，但多少顾虑一下同伴的心情吧，稍微忍耐一下表现得稍微克制亲民一些，并不会折损你出身名门贵族的骄傲。”

　　缇娜身体微僵，眼底神色变幻，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不算讨喜，可那又怎么样，身为伯爵千金和高贵的魔法师，她生来就不会弯腰俯就。

　　不过，同伴的善意，她收到了。

　　错身而过的刹那，她轻声用古精灵语对帕尔默说了句谢谢。

　　帕尔默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孤傲的背影，心里啧了一声，又眯眼看了看正在交谈的帝国王储和光明神殿圣女待选，嘴角牵起一丝莫名的笑意。

　　团团围坐于圆形餐桌，费曼看着缺失的一个空位，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对于缇娜的任性和特立独行，他早已习惯却越来越难忍受。

　　以前没有对比还好，自从安分柔顺识大体的圣女待选克瑞丝加入小队后，缇娜越发显得娇纵和不可理喻了。

　　想到母后的联姻提议，费曼忍不住按了按额头。

　　不想说什么扫兴的话败坏同伴们的胃口，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将注意力放到餐桌上。

　　餐具出乎意料地精致，清一色白如玉的瓷器上描绘着精美的金色花纹，银制刀叉汤匙雪亮如银，剔透玲珑的莲花高足杯在灯下折射出动人光彩。

　　克瑞丝忍不住拿起淡绿色锦缎绣花的餐巾，用手摩挲了几下感受其质感，把它和身上法袍的材质比较了一下，好吧，她承认自己酸了。

　　“真奢侈啊！这种布料除了不具备魔法功效，简直完美！用来做餐巾也太浪费了。”

　　如果做成一条长裙，在上面绣上粉色蔷薇，穿上身一定美好得像是春之精灵吧！

　　雷德慢条斯理用餐巾擦掉手上和嘴角不小心沾染到的酱汁，侧脸对回到柜台的库伦迪瓦夫人微笑，“夫人，能问一下，在哪能买到这种高品质的餐具吗？”

　　库伦迪瓦夫人头也没抬，手里翻看着一本旅行游记，“家族珍藏。”

　　说是珍藏，其实在她曾经的世界，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日用品。

　　雷德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继续追问，“家族珍藏？夫人，如此精美的瓷器在宫廷也不多见，恕我直言，您是隐藏身份的贵族吧？”

　　库伦迪瓦夫人奇怪地扫了他一眼，“用的起瓷器就是贵族了？那这个标准可真够肤浅的。别多想，我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平民而已。”

　　眼见雷德还有话说，库伦迪瓦夫人透过窗户看向外面，表情略微有些不耐烦，“食不言寝不语，本店不在就餐时间提供陪聊服务，请安静享用晚餐可以吗？”

　　作为酒馆主人，接待和服务客人本不是她的职责，但几名雇员外出参加独属于他们的狂欢派对迟迟不回，出于和沼泽领主的约定，她又不能拒绝客人入住，也只好勉强应付着。

　　于酒馆而言，这些外来的冒险者不过匆匆过客，一锤子买卖而已，又不是需要长期维持良好关系的合作伙伴，给吃给喝就不错了，废话那么多！

　　心里默默吐槽，一面少不了有些担心自家雇员：虽说都只是骷髅架子，就算断条胳膊少根腿的，出去捡几根适配的骨头回来拼拼还能继续用，毕竟没有原装的好使不是？

　　唉，都是死了几百年的老骨头了，怎么还是跟毛头小子一样热衷于干群架？真心不能理解！

　　接连碰壁，好脾气的召唤师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怀疑自己是不是旅途憔悴严重影响了自己的魅力值。

　　格丽芙轻轻瞥了眼自视过高的青年，心里有些好笑，这些一看就知道是温室花朵的贵族学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有多不招人待见。

　　和高档大气的餐具比起来，食物看上去就真的乏善可陈了。

　　面包、蔬菜沙拉、薄片烤肉、蘑菇浓汤，不提供酒水，取而代之的是鲜榨果汁。

　　格丽芙并没有和他们同桌，她桌上的晚餐摆盘数量和他们一样，内容看上去也差不多，只是她的主食不是面包，而是肉丁炒饭，里面加了洋葱丁和其他几样分辨不出的蔬菜/水果颗粒，色彩相当丰富。

　　帝国境内只有极少数偏远地区种植稻米，作为冷门食材只不过偶尔才会出现在餐桌上，并且是作为烩菜里的一种配菜而已，像这样炒制成颗颗分明作为主食食用还真没见过。

　　雷德跃跃欲试，指着那盘五彩斑斓的炒饭问，“格丽芙小姐，我能尝尝吗？”

　　生怕被拒绝，他比出一节小拇指，然后递过去一个只有他掌心大的碟子。

　　格丽芙没有拒绝，她也想从外人那里听一听对自己烹饪水平的评论。

　　雷德用银勺舀起炒饭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米粒Q弹有劲，肉粒焦香酥脆，果蔬粒软硬适中，几种食材比例搭配得恰到好处，口感层次丰富细腻，味道棒极了。

　　召唤师比出大拇指，“忽然不想吃面包了，亲爱的格丽芙小姐，我能和你换一换吗？”

　　格丽芙无情拒绝，默默加快进食速度。

　　雷德一脸遗憾，转头发现同桌的小伙伴们无语地看着自己。

　　克瑞丝好奇地小声问，“很美味？”

　　雷德点头，“回去王都就让管家把稻米的这种新做法加入菜谱，希望厨师可以还原出同样的味道。”

　　克瑞丝微笑，“何必这样麻烦，直接跟格丽芙小姐或者是那位夫人说把做法写出来给你不就行了。”

　　雷德不赞同地摇头，“或许这是人家的秘方，我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克瑞丝眨眼，“如果所有的贵族都像你一样正直和懂得谦让就好了。”

　　库伦迪瓦夫人将二人的低语尽数听在耳中，表情顿时有些一言难尽，就一个炒饭的做法而已，说得很值钱一样。

　　其实，真正有价值的不是做法，而是腌制肉粒的秘制料汁，其中用到的好几种香料并非本土大陆出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