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雪中 ...
-
当凯瑟亚看到狼卫拖着一头鹿来的时候,她惊喜到无法掩藏那份欢乐,她先是扑过去看了看,转过头才发觉两个巨狼族都正在看她。
那个叫契克木的巨狼族是明眼可见的不满,而凯瑟亚所侍候的巨狼族,这个至今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则面色轻松、平静地看着她。
她感觉得到契克木对她的排斥,这种感受变得越来越明显了。
他的眼神中充斥着审视、怀疑,这两张略微相似的面孔上是截然不同的神情,因此相比于不知名的巨狼族,凯瑟亚躲契克木躲得更多。
如果只有那个巨狼族,凯瑟亚就会冲他忍不住笑,和他道谢吧,但契克木在场。
于是她很快不笑了,收回自己触碰到鹿的手,内敛地走回来,向巨狼族稍稍欠身,静静道,“谢谢大人。”
她能感觉到契克木挑刺似的眼光,不过另外这位巨狼族大人嗯了一声,她就能顺利绕开他们溜掉了。
契克木转过那张更年轻,也更阴沉的脸盯着凯瑟亚的后脑勺,她的头发里编着新鲜芬芳的莫里鸢,“我不信赖她。”
“不需要信赖她。”
“您带她去了谷地。”
“是她让我找到了谷地。”巨狼族语调平淡地纠正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紧促,“你太紧张了,契克木。”
“普阿的军团已经到了!”这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契克木用一种低而警告的声音在对神色漠然的巨狼族说话,“可我们还没有找到……”
巨狼族仍旧没什么变化,站在白雪皑皑的院落里,他像是坚而冷的岩峭,“让他们抓紧,我明天就出去。”
契克木看上去更加急躁且仇恨起来,“也许她骗了您!”
“没什么好骗。”巨狼族慢腾腾转过身,那双让人胆寒的眼睛此时显得从容不迫,“只是预言而已。”
“……只是预言而已?”契克木咬紧牙齿,那力道太重,重到他的下颌紧绷出铁青的色泽来。
尖利的瞳孔在寒芒中压缩得雪亮,呼吸也变得粗重。
契克木骤然回过头,然而他想看到的身影已经回到了卧室里去,门扉正在慢慢掩合。
门内,凯瑟亚抱着她擦得亮晶晶的小玻璃盆,冬季的屋内不太明亮,因此玻璃圆润的弧度外是一层淡淡的白芒,她刚给摘回来的莫里鸢换水。
这种花卉是神奇的,巨狼族发现莫里鸢采摘回来并没有枯萎的迹象,反而像是可以开放一个寒冬一样,一点点变得更秀丽了。
这个说要侍候他的年轻女人从一开始时不时的手忙脚乱,到现在已经很从容了,她已经井井有条地把床上的一切都整理好,再把桌面收过,又为他摆开了他要的图纸。
注意到他的目光,凯瑟亚抬起脸看他,那张脸在薄薄的雪色中蕴着温顺的亮,直直探过来的目光又让人有点失神。
她不怕他,而且越来越不怕,所以能用平静得像是湖泊似的眼睛看他。
“大人?”
他看出她是心情很好的,他知道她是如何一天几次转在厨房里,有时候趁他不注意,回来时她已经沾上地窖的寒和微腥。
他知道她很想说,又感到急迫,可找不到说话的好时机,发呆时就有点愁眉苦脸。
那渗在眉眼、鬓发、鼻尖、唇角,几乎让人看不清的笑意也感染了巨狼族,他浓重惊人的威势在这时怠惰下来,凯瑟亚因此得以闲适地把玻璃盆轻轻放下,转过来正面对向他。
他盯着凯瑟亚的脸盘看了一会,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凯瑟亚的表情从轻巧变得困惑起来,他才慢慢绕过她,坐下来,又像忘了她那样沉静注视着复杂的地形图。
这一天和往常并没有多少不同,除了家里的肉质口粮再次充裕起来外,凯瑟亚难得地,总算一整天都很愉快地侍候巨狼族。
她的心情轻松,也就有闲情梳理这一幸运日似的日子和往常到底有什么区别——
狼卫不见了,她从早到晚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狼卫出现,还有那个让人既讨厌又害怕的契克木,他直到夜寝之前都没有来这里。
第二天的清晨,凯瑟亚和男佣一齐把刷洗得洁净的甲胄搬到室内,然后就只剩下凯瑟亚和巨狼族,她全然陌生地帮他穿戴,巨狼族教她调整和抽紧。
当她捧着冰凉的甲胄时,她就有种畏缩的感觉,这么寒冷的天气把这些覆盖在身上,多叫人难受。
外面发生了什么呢?他要走了吗?她垂着眼睛专心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盯着自己的手,直到一切完成都没有问任何问题。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有种复杂难言的心绪微微翻动起来,这种日子总算要结束了吗?他是谁呢?至今她还不知道他是哪位人物。他们的生活快要回归原样了吗?
门被佣人推开了,外面是剧烈而扑面的暴雪,寒风把凯瑟亚吹得倒折,等她迎风眯着眼睛看时,看到巨狼族却一步不退,简直没感觉到风雪似的,他走近那站立得高大惊人的狼,翻身坐了上去。
当狼奔跑起来的时候,风雪就把一切都模糊开了,这个接连许久给他们一家人带来不堪重负体验的巨狼族,就这样在呼啸中消失了。
门被用力关紧了,凯瑟亚才忽然发觉自己要冻僵了。她被卡维搡到火炉边坐下,大家仿佛春日复苏一般露出笑容,且能喘息、说话和发笑了。
可凯瑟亚一时感觉不到轻松,她仰着脸看大家的笑容,嘴角附和那样向上弯着。
这份轻松在几个小时后就开始受挫,卡维出去探了一圈,凯瑟亚的母亲和姐姐还不能回来,因为狼卫虽然没有出现,但并不是真正离开得一个不剩。
戒严并没有松弛,反而变得更惊人,因为谁也不清楚狼卫会在哪里出现,大家的神色又低沉下去,这种绝望压抑的日子失去了结束的曙光。
对于大家的愁困,凯瑟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她抛下了手头的一切杂活,回到阁楼上看看,床帐、被褥和之前一样,没有人有心思来收拾,凯瑟亚简单叠了一下,就来到涂抹暗土的板前。
她干净而微微发凉的手指触了触干硬的泥土,手感细腻而柔顺,非常冰凉,只在指腹很浅地留下一点灰迹。
现在她不需要再躲在阁楼上,她上下自由,因为无需侍候任何人,突然改变的生活方式她还不太习惯,因此她多出一些静静透过窗户望雪的时间。
雪已经停了,天气既晴又好,柔软的雪被上很温柔地抹着阳光,外面焕然得崭新,如果是过去,她已经在外面捏雪团和姐姐互相砸了,也或者堆雪人,堆点不知名的,再在雪地上打滚,可现在没有人敢贸然迈出门去。
这是凯瑟亚第一次感到闭塞,她对自己所身处的莫里正在发生什么根本一无所知,这些巨狼族究竟在做什么,带来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两三天后新的问题出现了,他们除了肉类不缺,其他物资已经匮乏得让人难过了,凯瑟亚看到大家的不安,不过什么也没说。
她太清楚了,如果她提出她要出门想办法的见解一定会被回绝,所以她悄悄穿得温暖厚实,趁卡维和父亲都没注意的时候溜了出来。
他们这里什么都缺,妈妈那里呢?
凯瑟亚走在开阔的、覆满雪的街道里,每走一步就要往下陷进去,她不得不高抬起腿,又踩下去。
非常刺骨的寒冷穿过衣服在皮肤上摩挲,她一声不吭,只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细微的破裂在脚下发生。
很好的运气,她虽然算不上胆战心惊,但也屏着呼吸感到紧张,却一路没有碰到任何一个狼卫,就这样来到姐姐和妈妈现在的住处。
他们在城主府邸中,凯瑟亚一步一步向那里靠近,远远的,在正门边她看到眯着眼趴卧的狼,于是又绕大半圈,来到侧门处,伸手轻轻地敲。
内侧很快翻开小窗,露出一双眼睛,继而递出一声惊呼,门就打开了。
对门内的佣人而言,这是极为惊人的画面,他们少爷的未婚妻正陷在雪地中,虽然穿得厚实,但原本润泽的脸庞也被冻得发白,呼出的气息都是温暖的白雾——
她是怎么跨越狼的视线平安抵达这里的呢?
凯瑟亚才露出笑容,就被佣人一把扯进去了,这个眼熟的女佣用瘦得厉害的手指拽她,凯瑟亚趔趄两步才站稳,笑意变成了疑惑的神情,“怎么……”
“小姐!”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白惨惨的,小声而急迫地问,“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来看看妈妈和姐姐,她们好吗?”
女佣的嘴唇抖了抖,让开半步,示意凯瑟亚轻轻跟上她。她们拐过熟悉的狭窄走廊,凯瑟亚闻到一种沉闷的气味,许久没有通风了,大家都被关得动弹不得、小心翼翼。
她从后看着佣人的头发,原先的光泽已经暗淡了,她怎么这么瘦了?
女佣费劲地推开一道门,似乎太沉了,或也许是因为她瘦得厉害,所以她把半个身子都倾上去压着门扉,在无声中顶开门,因而露出室内雾白的画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