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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阁楼之上 ...

  •   三天了,凯瑟亚一直都没从阁楼上下去。

      但她不觉得无聊,她温暖的指腹揉摁着陶红色的暗土,那暗土本来又冷又硬,但现在温顺地在宽大的木板上抚出一道波浪涌起的痕迹。

      阁楼上没有点蜡烛,当她垂着眼睛看时,眼睛就被藏在眼睑和绒绒的眼睫里,不过这不妨碍她的情绪像花芽似的悄悄跑出来,她正微笑。

      如果不是卡维推门而入,她还会静静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卡维吓了她一跳,卡维,凯瑟亚的小女仆,看到她的小姐坐在阁楼里勉强能捕捉到光的地方,正惊讶地扭过半身看她,像是旋放的花朵一样,托出一张充满生气的脸。

      “你怎么……”

      卡维看出凯瑟亚要说的是她怎么连门都不敲——但这时她那游离在艺术里——卡维总把凯瑟亚拿泥土涂涂抹抹的事当作某种高尚的艺术——那在艺术世界徜徉的小姐忽地蹙起眉头,很明显听到下面的动静了。楼下喧腾着,有马匹受惊的嘶叫,以及絮絮的、或大声的叫嚷。

      还不等卡维开口,她跳起来,像是一阵摆过树叶子的风,她贴靠在阁楼的窗边,柔软的长手指把暗红的颜色印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窗。

      冷风呼呼地吹进来,把雪花热烈地沾在凯瑟亚的头发上,头发里雪白的花瓣抖动起来,风太猛烈了。卡维要阻拦当然来不及了,而凯瑟亚也已经把底下的情况看得大致明白了。不怪他们家的马嘶叫不止,院里站着三头身上披霜的巨狼,狼背上本来坐着看上去气势骇人的家伙,但现在其中一个人下了狼背,正近前了好几步,和凯瑟亚的父亲说话。

      “天呐!”凯瑟亚的脸转瞬间就透明起来,“他们——”

      卡维这下总算来得及了,她一把捂住小姐的嘴,把探出窗外的小姐抓回室内,一边自己悲哀地念念有词“上天保佑,上天保佑”,“您别发出声音了!”卡维哀告道,“他们可是巨狼族的人!”

      凯瑟亚挣扎起来,“可他们来干什么?爸爸……”

      “老爷没事!不会有事的,是老爷让我来通知您,让您千万不要做声,您就一直留到他们离开为止。老爷才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就到了,天啊,为什么不去城主府?”

      在凯瑟亚再三做手势保证自己不会发出动静后,卡维才放开她,凯瑟亚又轻轻回到窗边,三个狼背上的人都下来了,他们的个子很高大,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比爸爸大了一圈。
      凯瑟亚眨着眼睛向下看,身子缩着,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种发颤的窒息,她看到为首的那个男人站在最后,这很明显。他的盔甲上花纹繁复,带着一种乌钢特别的灰和黑,和别人不同的披风在雪风中拍出鸟翅的重声。

      她看不到他的脸,但有种心脏生病似的紧张,这让她有点头昏眼花和嘴唇发白了。在那头盔下,她只能看到他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人的样子,但谁都知道,这些骑在狼背上的人本身就是夸张又可怕的巨狼族!

      卡维看到她的小姐变得泪光盈盈了,她自己也很害怕,于是两个年轻姑娘相依为命似的拥抱在一起,卡维啜泣着安慰她,“都会没事的!”

      凯瑟亚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卡维、卡维的衣服,“你不用再下去了,对吗?”

      正恰这时候,下方摇铃的声音响起来,凯瑟亚眼里的光因为情急,骤然亮了起来,又马上暗下去,“你别下去——”

      当然不能如小姐的意,小姐不下去是天经地义的,但卡维该下楼的时候必须下楼。
      所以卡维顾不上凯瑟亚的拒绝,她轻悄又赴死一般沉重地下去了。

      凯瑟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的思绪乱成一团。

      梦境的伊始是她和卡维在挑选花朵,莫里鸢,她们喜欢把这雪白的花编进头发里,后来狼第一次出现在花野,她们吓得往回跑,把头发里的花都跑掉了,凯瑟亚半途居然还有胆量往后瞧,巨狼张开血盆大口。
      凯瑟亚一下子大哭起来,狼巨大的爪子把花田都踏坏了。

      她和卡维好不容易进了门,巨大的冲撞力从背后的门板震来了,凯瑟亚拼命用背抵着,很快狼放弃了这扇门,凯瑟亚这时才发现自己把胸襟都哭湿了。

      她想跟卡维说,去拿猎枪来,可这时她才发现,卡维没有进门。

      卡维!

      凯瑟亚反身就要打开门,她的眼泪又拼命滚下来,门却扯不开了,门外什么动静?卡维正在被吃掉吗?听起来怎么是咀嚼?

      门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却从外向内传来轻轻的叩打声。

      这声音!凯瑟亚简直毛骨悚然得要跳到天花板上去了,谁在敲门?狼吗?变成人的巨狼吗?

      凯瑟亚在一脸湿漉漉的状态下睁开眼睛。

      阁楼上黑透了,只有月光很寒冷和明亮地洒在窗边,玻璃的四角结满了冰,此时像是碎裂的蛛网一样散发出很凌厉的光。

      她在床上,平复那样急促地深呼吸了几次,才赶紧坐起来,下床,给门外货真价实的卡维开门。

      和卡维相比,凯瑟亚看上去糟透了,满头乱发,脸上的泪痕还凉冰冰的没干,一双又惊又怕的圆眼睛在脸上,显出和平时不同的样子,恐惧被眼睛放大了。

      卡维是给她拿吃的来了,她知道小姐没有心思吃饭,于是先把紧抓着她,像是失而复得后抓着她的小姐摁坐在床边,然后说下面是怎么回事。

      “比想象中好。”卡维感觉小姐冰凉凉的手指正捏着自己的手,“他们只有三个人住进来,没有更多了,不过时不时会有人进来通报。”

      “他们住在哪里呢?”
      “老爷的房间里。”

      “那爸爸住哪里呢?”
      “下人房里。”卡维回答,“下人们现在都挤在一间里睡,让他们分开,谁也不肯了。”

      凯瑟亚的脸色镇定下来,那种苍白仿佛冰雪在消融,她的眼睛垂着,露出一种温存般顺服的神色,眼睛眨动时,睫毛扑下来的光像是小扇子,在脸上抖了抖。

      半晌后她又抬起眼睛,“妈妈呢?”
      “夫人还没回来。”

      这下凯瑟亚知道了,母亲正在姐姐那里。太好了,她心里的安稳感又增强了一些,母亲和姐姐离这里可不近。

      “那他们呢?”凯瑟亚这时用攫人的目光透亮地看着她了,卡维知道她现在问的是那三个高大的巨狼族。

      “还没有说什么时候离开,只是让我们送了茶水、餐食,是熟食,谢天谢地,我还以为我也是口粮之一呢。”卡维微微地和凯瑟亚笑,她面上的雀斑在烛光中更明显了,她刚才轻手轻脚挣脱了凯瑟亚的手,把烛台移过来,又点亮。

      这下凯瑟亚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没有人被咬掉手指,所以她才拿住卡维塞到她手里的叉子。
      食欲磨蹭了好一会才恢复,像是筋疲力竭的人好半天才知道要吃东西。凯瑟亚静静吃东西,竭力把声音消除,卡维看着她。

      她们包围着烛台,烛光不时因为呼吸而微微摇晃,但也像是因为风——夜间的风雪变得更大,卡维下午时还能听见那些狼坐骑在外低低吼叫和扑咬的声音,但现在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一天是这样的,第二天也是如此,到第三天凯瑟亚彻底放松下来,她觉得现在和过去又没有区别了,卡维只在早晚上来,而她又搓着暗泥,对着木板涂抹。

      她有好几幅这样的木板,不过多过了几年就会风干、开裂,还好她涂涂抹抹的灵感是无穷的,所以扔掉也不可惜。木板已经被暗土覆盖满了,仔细看的话,不同的地方厚薄不同,好像有急缓不同的浪,卡维从不知道她的小姐到底在弄什么,凯瑟亚自己也没说过。

      当最初的一阵害怕过去,她强烈的好奇心又开始复苏,第三天的晚上,凯瑟亚郑重其事地邀请卡维坐下来。

      卡维当然知道大事不妙,每当凯瑟亚从“坐吧,直接坐就好了”变成“请坐,卡维”,那就意味着她又有什么坏事需要同伙,或者单纯只是需要她不声张也不阻拦。

      卡维别扭地动了动,凯瑟亚视若无睹,“我想下去看看他们。”
      “不行。”

      “狼的嗅觉很灵敏,他们肯定知道阁楼上有人,可却没有问一问,这说明也许他们并不那么坏。”

      卡维毫不犹豫地说,“当每个人都能吃饱肚子的时候,谁也不会特地去叫人把阁楼上的风干肉拿下来看看的。”

      凯瑟亚因为她的话而嗔目结舌了片刻,然后显得高兴起来,“这么说,风干肉自己跑下去看看也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
      “你说的。”凯瑟亚认真地瞧着她。

      卡维知道凯瑟亚那认真而纯净的眼睛里是什么意思,她的小姐不仅执着,而且有时相当执拗,虽然看起来可爱,让人心软,但这不对。

      “您知道的。”卡维慢吞吞地说,她同样望着小姐的眼睛,“您有这样一张脸……”她观察着凯瑟亚的表情变化,顿时明白了,如果她说她的小姐露了脸会被抓去当狼的新娘,她的小姐一定能轻易地回答,她已经为这个说法想好了对策。所以卡维说:

      “您会被当成漂亮的人皮剥下来风干,又带走,从此以后您就只能血淋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凯瑟亚震惊地静看着她,卡维还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叠着手安谧地等待凯瑟亚的回答。

      因而凯瑟亚只能继续留在上面,她没有话能够反驳。真辛辣,凯瑟亚躺着想,她还以为卡维会说她会被狼抓去当妻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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