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庸》安如磐石

1、倒带

　　祝雪纯在约定好的公交车站台等人。
　　自从不远处的地铁站修好，这个公交车站的人流量已经大不如从前。
　　今天零零星星来等车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的人。他们跟不上信息更迭的步伐，依旧遵循着旧的轨迹按部就班生活着，在这里他们才能找到令人安心又熟悉的归属感。
　　周静书飞奔过来，麻花辫上浅色蝴蝶结在她的身后飞得乱七八糟，她跑得太急切，停下来时仍然气喘吁吁的。
　　周静书给祝雪纯看看手里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塑料袋，里面满载周静书曾经的战利品娃娃。
　　“上次回家我挑了一行李箱的娃娃，想着你租的房子里估计缺点这种漂亮废物。”周静书狡黠地眨眨眼。
　　好朋友见面总有着说不完的话，从见到祝雪纯的那刻开始，周静书一句又一句的话像在祝雪纯周围开了立体音效。
　　祝雪纯目光平和，对她倒是句句有回应。
　　过了一会儿，她看向公交车站台对面被夏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绿树，选择在周静书喘口气的时间节点开口：“静书，我把靳西越删了。”
　　周静书叽里呱啦的语速放慢，最后祝雪纯耳边的聒噪声逐渐归零。
　　祝雪纯侧目。
　　周静书维持着张开的嘴，双眸中透露着不可思议，盯着她语气很轻地询问：“我废话太多没听清楚，亲爱的，你刚刚说什么？”
　　“我删除了靳西越所有的联系方式。”
　　周静书的手探上祝雪纯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发现竟然没有发烧后开始四处张望。
　　“你是在参加什么测试路人反应的采访节目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她很失望没看到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
　　祝雪纯面色平静回她：“全猜错。你很正常，我也很正常。今天星期六，我们现在要一起去吃烤肉，这顿我请你吃。”
　　周静书听到最后一句大惊失色，往后倒退一步。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等会儿，靳西越现在一定正往我们学校赶，等他找到我们时，我们恰好吃完回去，这时能被你驱使成为你的狗头军师，替你迎接靳西越的怒火的只有被赶上架的我。”
　　“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白不吃。”
　　横竖都是一死，吃饱了死总好过白死。

　　周六的商场里永远人头攒动，这家烤肉店口碑向来很好，亏得祝雪纯提前打电话预约，否则没有可能到了就有空桌。
　　人声吵嚷的烤肉店还放着当下流行的音乐。
　　周静书不用担心她们的悄悄话被别人听见，吐槽起来毫无顾忌：“你还真是敢，保姆的女儿把大少爷拉黑，这个剧情写进小说里保姆女儿都要被有些人拉出来点评：一个单亲家庭的佣人女儿凭什么单删我们阳光帅气少爷的好友，就算平常是女主控我也看不下去，这个女主太不识好歹了！”
　　蘸着酱汁，色泽金黄的烤肉都堵不住周静书的嘴。
　　“嗯嗯，大小姐教训的是，奴婢这就给他加回来。”祝雪纯笑眯眯地点头。
　　周静书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噎了一下：“咱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事儿吗，糟心。”
　　“一觉醒来自己成了知名家族集团董事长家千金，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在你身上真正发生着，好想体会一下这种家里有矿的糟心。”
　　“哎呀，你不懂。”周静书顿了一下，“那边…那个家里的情况…很复杂。”
　　“算了不提那些了。”她摆摆手，复而身体前倾盯着祝雪纯：“你真不怕靳西越来找你？”
　　就像两年前爱不释手的毛绒熊，最后也会被扔到收纳箱里吃灰，谁又会在乎毛绒熊到底是被遗弃了还是自己偷溜出去了呢？
　　祝雪纯垂目，手中捏着细细的金色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土豆泥。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他来找我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而且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互相联系过了。”
　　她并没有否认周静书的话。
　　依照靳西越的性子，他定然会大闹一番，但那不过是他的少爷脾气发作而已，等过段时间有了新的人或者事物不断涌入他的生活，他自然就会忘记以前生活里微不足道的配角。
　　她如今已经有足够多的金钱能够支撑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像以前备受嫌弃还要忍气吞声。
　　这是她成长中为数不多很满意的一点改变。

　　两人又聊了一些其他有趣的事情，吃饱喝足又下来在商场闲逛了一会儿，买了些生活用品就打道回府，准备乘车去祝雪纯租的公寓。
　　路边的行道树上刚淋过雨的新绿层层叠叠盖过旧叶，阳光普照，嫩叶上的水珠映出七彩的光，如同白日星光耀眼非常。
　　这样璀璨，一如她今后的人生。
　　两人坐上公交车，像从前一样并排坐在后排看着窗外后退的风景窃窃私语。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周静书坐在靠窗户的里座，毫无预兆地扭头问她。
　　祝雪纯低头瞥一眼自己的新手机，手指无意识地滑动，大脑里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周静书见她并不打算回答，抬起手肘轻戳她一下。
　　祝雪纯向来就是这样，她从不轻易说喜欢或者不喜欢。
　　她的经历早就教会她没有资格谈论喜欢与否的时候，怎样才能更好地生活。
　　她平静地说出真心话的次数远远比不上笑着说违心话的场景，这是她这么多年不得不学的的生存技能。
　　“我是说靳西越家，你以后还回去吗？”
　　祝雪纯摩挲着手机屏幕的手停了下来，她叹了口气。
　　“不去也不大可能，毕竟我妈还在那里工作。”
　　这倒是句实话。
　　单家政工作而言，东家选择保姆，保姆也选择东家。
　　靳西越的父母都是素质很高的人，这么多年对待保姆态度和气，这一点就比较可贵，更何况东家给开出的薪水在别处很难拿到更高数。
　　妈妈没有理由舍弃这份怎么看都是香饽饽的工作。
　　“但是我可以挑一些不容易碰面的时候，错开时间节点就不会碰到。”
　　即便同样是在顶尖学府，京市的大学和申市的大学放假时间也不太相同。
　　她挑个周二周三的点速去速回，即便靳西越离家近，他的父母也不会同意他一直待在家里。
　　祝雪纯心里这么想着。
　　“但愿吧，只是种种前因他给我留下来的印象而言，我总感觉他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
　　周静书攥住她的手晃了晃。
　　“你想彻底摆脱他，不能操之过急。”
　　从小顺风顺水在特定场景下也未必是件好事。如我所愿的事情太多，就会对突如其来的不如愿耿耿于怀。
　　假使这个人又有着旁人所不能及的地位，权力，以及金钱，这对于旁人又未尝不是一种灾难。
　　祝雪纯阖上双眼轻轻倚着周静书的肩膀：“不管之前的日子有多让我如鲠在喉，但只要我清楚它正在逐渐变好，这就够了。”
　　只要她的人生能如她所愿前行，这就足够了。
　　夏末公交车里依旧冷气充沛，它在市里宽阔的道路上载着乘客晃晃悠悠地缓慢前行，祝雪纯的思绪却一晃回到中学时代。
　　*
　　祝雪纯住进靳西越家的第一周就已经适应了这个家的生活方式。
　　祝雪纯的妈妈是后到的住家保姆，原本该和先前的阿姨住在同一间，但是舒瑜了解到祝淑琴有个和自己儿子同年级的女儿后，欣然给她们母女挑了间房单独住。
　　作为私立高中的校长，舒瑜也顺手帮祝雪纯从五十公里外的城乡结合处的普通高中转进市区高中。
　　能如此轻易转进全市排名前三的私立学校，祝淑琴自然求之不得。因此她得知这个喜讯后连连道谢，往后的生活里更是反复叮嘱祝雪纯一定要心怀感恩，学会投桃报李。
　　整个高中阶段，祝雪纯的头顶永远高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有些故事的剧情似乎从人物背景就能推测到故事是怎样的开场。
　　在这样的背景下，靳西越对祝雪纯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