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暑白

3、声控

　　高中主要的课程前两年基本上已经上完。但由于高考题型分布变动，多了几本选修课本要学，为了不影响一轮复习进度，各科老师都是复习与教选修课内容并行。这意味着一开学，学习任务就空前繁重。
　　祝向昀从外省转过来，赵勤担心他不适应，特地找到班上成绩名列前茅的万澈、周云深、何依湘，请他们帮新同学一把。
　　课间，祝向昀座位前，何依湘放下自己的英语笔记本，“你慢慢看，过几周还我就行。”
　　万澈拍了下祝向昀肩膀，“我没笔记本，这是我暑假做的卷子，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凑合看看错题吧。”
　　周云深什么也没说，放下一本黑色皮质封皮的厚本子。
　　“谢谢。”
　　祝向昀看着桌上来自三位尖子生的学习资料，有些感动。他翻了一下两本笔记本，确实是花了心血的好东西。
　　“哇！何依湘的笔记本诶！”耿行昭两眼放光，“她的笔记本可是我们班的大神级资料，我们平时都得排着队看。对了，你还不认识他们吧？”
　　祝向昀没吱声，耿行昭给他介绍：
　　“何依湘是英语课代表，成绩超级好，人称‘何仙姑’。这个物理笔记本是周云深的，他是物理课代表，物理经常考年级第一。这个破烂的卷子，是万澈的，他是班长。”耿行昭一边说，一边捏着脖子上挂的玉佛搓来搓去，“你猜我是什么课代表？”
　　祝向昀看着她。
　　“嘿嘿，我不是课代表，我是生活委员，我管钱，班费在我这，你觉得班上要添什么东西可以找我提建议。”
　　“好。”祝向昀垂下眼睫。
　　耿行昭识趣的没再啰嗦，还了祝向昀清净。

　　进入一轮复习，考试便成了常事。
　　周四上午考了英语，英语老师张盈批卷速度很快，第二天就出分数了。大家都没想到，这个安安静静的新同学，居然超过了英语最好的何依湘，考了全班第一，137分！
　　8班一直是很活跃的班级，老师们经常让学生上台讲题。于是这会儿，讲到完形填空，张盈请班上唯一一个全对的祝向昀上台给大家讲解。
　　祝向昀有几秒呆滞。他没有听讲，在做理综卷子，英语试卷被前桌二人拿去观摩。
　　在老师和同学的注视下，他站起来，走向讲台，经过耿行昭时接过她递来的英语试卷。
　　在讲台上站定，祝向昀快速扫了一遍完形填空，从第一个空开始讲。
　　张盈打断他：“一边翻译一边讲吧，遇到不会的单词我给你提示。”
　　无法，祝向昀只好读一句翻译一句。他嗓音清润，发音标准，讲课方式言简意赅，根据文章的意思和语法，说出自己判断和排除的理由。其中涉及到几个高频语法点，在张盈的要求下，写在了黑板上。讲完后，他看向张盈，张盈看向同学们，带头鼓起掌来。
　　掌声热烈，比祝向昀第一天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的掌声实在多了。这一刻，大家仿佛才真正意识到，班上多了一个新同学，一个优秀的新同学。
　　祝向昀在掌声中走下讲台，顺手把自己的卷子放回耿行昭面前，坐下继续写理综。
　　祝向昀声音真好听，耿行昭不禁想。
　　她想起另一个声音很好听的人。他的声音粗犷，带着点匪气，就像他那个人。耿行昭不记得第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却记得第一次听见他声音时的场景。
　　那是高一下学期的歌唱比赛，当时的高一、高二一共四十多个班都参加了。比赛前一天，他们去礼堂排练，9班排在他们前面。
　　礼堂里，同学们吵吵嚷嚷，一直安静不下来。9班负责歌唱比赛排练的是个性子温柔的老师，镇不住场子。耿行昭他们在舞台后面正等的不耐烦，就听见响彻整个礼堂的一声：
　　“谁敢再吵？还不闭嘴！”
　　穿透人心的声音。
　　整个礼堂安静下来。
　　耿行昭脑子里空白了几秒，突然心跳的很快，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就去找这个声音的出处。顺着其他人的目光，她锁定了一个背影。
　　他头发很短，穿着件黑色短袖，校服搁肩上搭着，两手插兜，浑身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周围的同学笑着拍他肩膀跟他说话，他甩开那个人的手。
　　年少的心动莫名其妙，找不到缘由。她甚至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
　　她心里有一股冲动，想冲破循规蹈矩的生活，做些疯狂的事。
　　之后耿行昭时不时就能看见他。
　　他来8班找万澈一起去打篮球；
　　他被一群男生簇拥着从篮球场出来，去小卖部买水；
　　他和他们班有名的美人儿祝溪并肩走在去做课间操的路上。
　　他的校服后面写了三个字母：ZXC。
　　她听见他身边的同学喊他名字。
　　他叫周啸澄。

　　下课后好一会儿，耿行昭才回过神。她去看刚刚讲的英语卷子，发现写错的几个空根本没听。
　　有一道独立主格结构的题，耿行昭想不明白，于是请教祝向昀。
　　祝向昀转着笔，抬眸锁定耿行昭的眼睛，“你上课在想什么？”在讲台上就发现她走神了，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耿行昭眼睛睁大几分，又恢复如常，故作平静道：“在想你声音好听，可以去当播音员。”
　　撒谎。
　　祝向昀没再追问，跟她讲题。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让大家在四百米跑道跑三圈后自由活动。
　　祝向昀跑完步，打算回教室自习。
　　“嘿！打球去不？”万澈手里摆弄着一个篮球，站在几个男生中间。
　　祝向昀一时不知答应还是拒绝。
　　“他不去，他跟我们打羽毛球。”耿行昭抢答道，又问祝向昀：“是吧？”
　　祝向昀点头，“对。”
　　羽毛球场和乒乓球桌都在风雨体育馆，大家刚跑完步，慢悠悠的往北边走。
　　“你刚刚不想跟万澈打篮球的，对吗？”耿行昭想确认一下自己没有会错意。
　　“嗯。”
　　等了一会儿，她没有问自己原因，祝向昀难得多说一句：“篮球打得不好。”
　　“啊？哈哈哈……”没想到他会解释，还这么耿直，耿行昭给他找补：“主要是你们还不熟，篮球是讲配合的，对吧，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咱们学校有一些打篮球的男生，很凶的，他们跟社会上的混子一起玩，你小心别跟他们杠上了。”耿行昭看着他清瘦的身材，颇为替他着想的样子。
　　被人打量，祝向昀有一丝别扭，正不知作何反应，又听到她说：“我不是说你弱的意思，只是你太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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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毛球场。
　　自认为羽毛球打得还不错的耿行昭被“很瘦”的祝向昀打得落花流水、满场捡球。他几乎没怎么挪地儿，自己却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祝向昀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侧过脸弯唇。
　　“要不要休息会儿？”
　　“好，歇会儿，累死我了。”耿行昭大喇喇往场地边上一坐，“我合理怀疑我哥以前都在让着我。”
　　祝向昀走到她边上，想自己刚刚是不是过分了。
　　耿行昭仰头跟他说：“不过这样挺好的，你可千万别让着我，感觉多跟你打几回球技会进步，嘿嘿，到时候，再去跟我哥打。”
　　休息了一会儿，耿行昭看到有同学在打排球，问祝向昀：“打排球吗？”
　　祝向昀从善如流：“可以。”
　　耿行昭自颠了几个球，开始跟祝向昀对颠。
　　跟打羽毛球时不同，祝向昀的球变得柔和、轻巧，像是把球送到耿行昭手上。两人顺顺溜溜对颠了几十个来回，祝向昀截住球。
　　“怎么了？”耿行昭揉揉手腕。
　　学校的排球是硬排，许久不打，又没戴护腕，很快手腕就生疼。
　　“快下课了，我要回家吃饭。”
　　“哦对，你要回家吃饭的。”
　　把球放回器材室，两人往外走。
　　“咱们小区离学校有三条街，还挺远的，为什么不吃食堂呢？”
　　因为他不在家吃饭的话，奶奶就会随便吃点凑合一下。
　　“因为我奶奶做的饭好吃。”
　　“嗯，是很好吃。”耿行昭接着问：“你来这，会不会想念之前的同学？”
　　想念？他好像连父母都不怎么想，同学就更谈不上了。祝向昀有时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
　　见他不说话，耿行昭以为说到了他的伤心事，赶忙安慰道：“8班也很好的，虽然只有不到一年，但你一定会喜欢上现在的班级的。”
　　祝向昀把眼镜摘下来擦汗，“嗯。”
　　“虽然，咱们班是有点吵，但也很热闹呀，说不定，明年毕业的时候，你也会变成话痨。”说着说着，耿行昭忽地站定，惊喜道：“哇！你看！”
　　夏末的夕阳染得天边颜色瑰丽，从金黄、到橙红、到紫红、到淡紫，再到与淡蓝的天连成一片。
　　身边的姑娘安静下来，祝向昀转头看向她。
　　夕阳照在她稚嫩的脸颊上，像上了一层色彩绚丽的妆，他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晚霞落在她眼睛里，圆润清澈的双瞳熠熠生辉。
　　她的眼睛很美。
　　“太美了，像油画一样，是吧？”耿行昭看向祝向昀，“咦？你的眼镜呢？你的眼睛好好看哦。”
　　祝向昀转开与她对视的目光，挠了下眉毛，“有什么好看的。”
　　耿行昭倒着走，仔细看祝向昀的眼睛，“你的双眼皮很浅，是扇形的，眼睛的弧度像，像……”
　　“像什么？”
　　“像桃花花瓣，你应该是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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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向昀重新戴上眼镜，瞄她一眼，“那你是什么眼？”
　　“我？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瞳仁是琥珀色的。”
　　祝向昀又去看她的眼睛，几秒后，移开视线。
　　“是不是？”
　　“背光了，看不出来。”
　　到食堂了，耿行昭转身飞奔而去，“我去吃饭啦，拜拜！”
　　祝向昀拿出手机，拍下晚霞，步伐轻松走向车棚。

　　还没放学，食堂里人不多。
　　耿行昭看了一圈菜色，打了小酥肉、西蓝花、一根玉米，还有一碗海带排骨汤。
　　万澈端着餐盘，环视一圈，看到坐在落地窗边的耿行昭。
　　万澈在耿行昭对面坐下，“你怎么不打饭？这点东西能吃饱？”
　　“我不想吃米饭。”耿行昭扫一眼万澈的餐盘，“不像你，饭桶。”
　　万澈不接她的话，说起别的：“那新来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回家吃饭。”
　　万澈一边把黄豆烧鸡里的黄豆挑出来，一边不经意地问：“你对他挺好的呀？”
　　耿行昭了然，这是在说体育课上的事。
　　“你们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他那么瘦，怎么打得过你们？”
　　“哈！”万澈哭笑不得，“你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
　　“夸人啊，夸你有鹰的眼睛、豹的速度、狮子的孔武有力！”
　　“又开始胡扯了。”万澈嘴上嫌弃，脸上却笑着，“打篮球是男生之间熟悉起来的好办法，我这不是想帮他尽快融入吗。”
　　“可是，他不会打篮球啊。”
　　“你怎么知道？”
　　“他自己说的。不过，他羽毛球打的可以。”
　　“行，下回找他打羽毛球。”

　　祝向昀吃过晚饭，回到教室，本想做题，想起几位尖子生分享的学习资料，打算尽快看完还给他们。
　　他从抽屉里翻出笔记本，还看到一瓶气泡水，是开学第一天耿行昭给他的，忽而又想起当时她说的什么亲戚。他姓祝，祝瑗阿姨也姓祝，他们还都是西溪镇的，往上算几辈说不定真有亲戚关系。祝向昀皱眉思索，拧开瓶盖喝了几口。
　　祝向昀先看了万澈的卷子，是一套数学模拟卷。万澈的字很好看，端正又俊逸。大部分大题他只写了简单的过程，只有个别题目过程详尽，有的写了几种解法，写错的题目用红笔订正了。祝向昀把万澈“挑”出来的题目遮住解答，开始做题。
　　祝向昀正沉浸其中，有人一拍自己肩膀，侧身往前面一坐，“我的卷子咋样？不错吧，亲身实践给你挑好题。”
　　“嗯，非常好。”
　　“哈哈！过奖。”万澈随手拉开椅背上耿行昭的书包拉链，说：“听昭姐说了，你不会打篮球，是我没考虑周到，下次体育课咱俩打羽毛球，怎么样？”
　　“不用，你做你喜欢的就好，不必迁就我。”
　　“哟，还挺酷。那也行，这卷子你慢慢看，我也没什么用，不着急还给我。”
　　万澈走了。
　　祝向昀笔尖落在纸上半晌没动，氤氲出一个黑点。
　　这万澈也是的，把人家书包拉链拉开了也不拉回去。这拉链就在自己眼前，耿行昭会不会觉得是他拉开的？
　　祝向昀纠结半晌，还是伸出手把拉链又拉回去。
　　可有时候呢，人怕什么就来什么。祝向昀觉得自己拉拉链这个极短暂的过程被施法了，不然怎么拉个拉链的功夫，耿行昭正好经过自己并在座位上坐下。
　　耿行昭侧着坐在椅子上，拧着眉头在一张花花绿绿的贴纸上抠什么东西。
　　她看见他碰她书包拉链了吗？
　　祝向昀目不转睛看着耿行昭抠贴画，终于看到她眉头舒展开，从贴纸上撕下来一颗星星，递给祝向昀：“漂亮吗？这个给你。”
　　祝向昀接过星星，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说：“我刚刚是看你书包拉链开了，帮你拉上。”
　　“好，谢谢你。”耿行昭拧起眉头去抠下一个。
　　“嗯，不客气。”
　　祝向昀看到耿行昭的手腕青紫了一块，应该是下午打排球打的。
　　她还说别人瘦，她自己才是细骨伶仃。她骨架小，腕骨很细，青紫的肿块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耿行昭撕下一个太阳，余光注意到祝向昀还在看着她，问：“你还要吗？”
　　“啊？要什么？”
　　耿行昭把太阳贴纸递到他眼前，“这个。”
　　祝向昀接过太阳，贴在星星旁边。
　　见祝向昀喜欢，耿行昭挑了几张贴纸放到祝向昀桌上，“给你，你自己贴着玩吧，不过这个不太好撕。”
　　“不用，我不要……”
　　“诶？这是那天的气泡水吗？你怎么现在才喝，好喝吗？”
　　“好喝。”
　　“好，下次还给你买。”
　　“不用……”
　　耿行昭离开了座位。
　　祝向昀看着这一桌乱七八糟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