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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襄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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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紫霖使劲地抽打着自己的坐骑,月光下的面色森冷如寒霜,精致的眉眼煞气微生。
她的眼睛雾蒙蒙地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身边一切景象浮光掠影般呼啸而过,什么也没带走,却留下深可见骨的记忆,钻得人心狠狠地疼。
还记得喋血的宫闱,凌乱的房间,母亲郑重地把菡萏玉牌交到幼小的自己手里,那满足又怜爱的笑容。
杨姨牵着自己的手,缅怀地抚摸着菡萏篆刻在牌匾上优雅娟秀的字迹,“阿霖,这是你母亲亲手所书,菡萏宫是你母亲和我们的家,从此,这地方由你守护。来,我们回家。”
家?
好遥远的一个词啊。
家是什么?
漫步在光影交错的光洁的大理石铺就的走廊上,耳边传来细微怯怯的低语。
“呐,姐姐,我们宫主凶吗?我第一天当值,我怕……”
“不用担心,宫主从不让人近身伺候,你只要在她走后收拾好房间就行,连她的面都不用见。你到哪能找到这么轻松的活啊~~”
“静女姐姐,我初来乍到,你要好好关照我哦~”
“哎呀,我们可爱的采丫头啊,瞧你这小嘴甜的,好好好~~你好好干,把这当做自己的家,到时候啊,得到杨夫人赏识,你啊,就更轻松啦~呵呵呵”
澄澈的清溪边。
“蒹葭,你说为什么这么久,我们都没洗到宫主的衣物啊~”
“呵呵,你呀,还想洗宫主的衣服,瞧你那速度,整天抱着笙歌公子的衣物不放,哪还腾的出手啊~”
“你这小蹄子,还调侃起我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天天找借口跑去留仙居来着,某人啊,看上那……”
“好啊,伊人,你还说,还说,看我不把你就地正法——”
“哎呀,哎呀,蒹葭,饶了我吧,啊——哈哈,哈哈,好妹妹,我错了还不成,啊,哎呦……”
那些肆意的欢声,张扬的玩闹,是那么的,呵,那么的想念。
那是,家啊。
可是,宫紫霖微闭了闭眼,千万不要……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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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千绝看着贺城最大的药店,济和堂,良久,提步走了进去。
看着熙熙攘攘抓药的人群,轻轻叹了口气,终于,要开始了吗?
她走到一拨弄算盘的掌柜面前,“掌柜的,我要抓药。”
“抱歉,公子,您去那边,这边不拿药。”掌柜头也不抬,继续拨弄着算盘。
“可是,我的药只能在你这抓。”
“我要七星海棠。”千绝凑近些低低言道。
七星海棠,天下毒物之王。其叶与寻常海棠无异,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
小小的黄点。其花的根茎花叶均剧毒无比,但不加炼制,便不会伤人。制成毒物后无色无臭,无影无踪,杀人于无形,令人防不胜防。而这味药材,也只有济和堂的地下药庄才售。她抿抿唇,眉头微皱。
掌柜的眼神一顿,抬头看了眼前人一眼,瘦弱的身形,清俊如玉的脸被一半月形面具遮着,神秘而清润。“你——”
“这是药方。”千绝将一张素笺递过。
“哦,您,请稍等。”看过药单,掌柜谄媚地笑笑,转入里间。
从济和堂出来,在一旁的采薇立马迎上去,“公子,你说,宫里遭到袭击是真的吗?”
“嗯。”
“啊?那还愣着干嘛,我们得赶紧回去呀。公子,我们走!哦,不行,公子,你先在这等着,我回去收拾东西。”说完,采薇松开紧拽着千绝衣袖的手,快步离开。
“等等。”
采薇回头,皱眉,“公子,等不了了,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放心,我们得和他们一起面对。”
“那家伙让我们待在这。”
“那家伙?谁?你是说宫主?啊——怎么能这样?”采丫头垮下肩,垂头丧气,忧心忡忡,“宫里,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们走吧。”
“去哪?”采丫头顿住,凝神思考。
“我要去的下一个地方。”
“哎,公子,等等我啊,你还没说到底去哪呀?”
街道上,一个娇俏明媚的少女眼巴巴地追着一个带着半月面具的男子,风尘仆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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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宫紫霖策马扬鞭,心急如焚。
身边跟随的影卫已落后一大截。
而菡萏宫已经到了。看到那满门的鲜红如大朵的罂粟绽放,她心中一紧。
宁静的菡萏宫,阒寂无人,没有呻吟,没有呼号,有的只是满地的鲜血,破碎的菡萏白衣。空寥的灯笼胡乱在地上打着旋儿,光怪陆离的森林混着沙沙的树叶声,使寂静空旷的宫城,越发死寂。
宫紫霖颤抖地走进宫门,四处遥望。
在哪?你们在哪?
树梢上布谷鸟凄声低叫,倏地一声,扇着翅羽,忽的一闪飞掠过晦暗的天空,划过琉璃飞檐的菡萏宫顶,远离四周馥郁的血腥气息。
她倏地飞身一跃,立于穹顶,眼波一闪,那东南角火光流窜,火影滔滔。
人影一闪,便朝东南角飞去。
东南方尽头,是独孤崖。
独孤崖,是菡萏宫的禁地。
杨姨!
那个地方,只有杨姨知道出路。
都到这个地步了吗?
杨姨不是说过不到那时候,不会……
那是一个夏末秋初之夜,风吹湘竹而婆娑,云抚皓月而幽清。密林柳暗处粉荷耷拉着脑袋,倚靠着碧青的荷叶,淡淡地歇了。清香幽幽,一幼小的身影在荷叶上轻衣漫飞,剑气纵横。曤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一曼妙身姿的白衣女子翩然而来,是杨姨。她摇摇头,玉簪轻移,停滞了剑势。
“阿霖,休息一下吧,你这样下去不行。”
两个身影相互依偎着,看着远处东南方曲径通幽处。杨姨摸着宫紫霖的头,“阿霖,你知道前面通向哪吗?一直往里走,是断崖,曾经小姐和那人相遇的地方,小姐称它为缘牵崖。而今,故人心变,不如独孤一世,好过痛彻愁肠。所以,它改名作独孤崖。”
“小姐说,如果以后有一天,她去了,要把她葬在崖边。相见争如不见,她宁愿永远孤单地守望,也不要待在冷清清的陵寝,见新人笑旧人哭。阿霖,如果有一天,一定要实现小姐的心愿。”宫紫霖懵懵懂懂,只知道杨夫人秀丽姣好的容颜一片平静,目光却深邃而清远,似有水雾弥漫,倒映似锦繁花,充溢着浅浅的伤。
今日夏花之绚烂,他日黄花凋零,人瘦却堪比黄花。
身边微微的灼热拉回宫紫霖飘远的神思。
杨姨,你到底在哪?
有人在打扰母亲的安眠呐,你怎么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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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迷林。
蒹葭和伊人手持利剑,围绕在杨夫人周围。
“夫人,怎么办?他们竟然火烧迷林,这样,乾坤阵也阻挡不了他们了。”
杨夫人忧虑地盯着烈火熊熊的不远处,“菡萏宫的人都疏散了吗?”
“是的,夫人,都照您的吩咐从密道撤离了。”
“你们不该待在我身边的,他们要找的是我,你们在这,只会徒增牺牲。”杨夫人担忧地拍着她们的肩。
“不,夫人,您和宫主收留了我们,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怎么忍心在宫主不在的时候置您不顾呢?”蒹葭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们走吧,我会全身而退的。”
“不,我们誓死保卫夫人。”
杨夫人沉默良久,好像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你们……好吧,跟着我,往这边走——”
杨夫人催掌劈开一片丛林,闪身而进。
小姐,对不起——
霓儿没用,辜负你的嘱托。
那年,破败的宫殿,杨霓步履匆匆奔进室内,“小姐,快走,那人的爪牙带人过来了。”
彼时长风远渡而来,吹动层层纱幔,那个素衣墨发的尊贵女子,姿态轻闲,倚栏沉思不语,唇角一抹笑容似真似幻,良久,她才开口,“霓儿,你带着阿霖走吧。这鬼蜮之地,不适合我们。”
“那你呢?”
“我吗?”那清雅如莲的女子淡淡道,“我,已经晚了。”
“小姐——”
“霓儿,若有一天,我去了,把我葬在缘牵崖吧。千里姻缘一线牵?不,那已经不适合这个名字了,相见争如不见啊,那里从此就改作独孤崖。这是我的意愿。”那女子清淡的话语,飘渺如仙的身影,似乘风归去。
……
小姐,昔日的杨霓,如今已渐变成杨夫人。
杨夫人咬牙撇头,不停行进,离独孤崖越来越近。
背后,火花烂漫,一夜火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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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山脚,冷千绝抬头看了看那秀丽的山麓,擦了擦额上些许汗粒,继续埋头向前。
跟在身后的采薇也闷声不哼,眼神透着执着。
其实,公子可以离开的,不是吗?毕竟公子被宫主留在这已经快两年了。而现在好不容易可以离开。
看着走在前面的冷千绝,采薇的心渐渐镇定下来。有公子,一切都会好的……
冷千绝停下脚步,摸了摸衣服内袋里的东西,神情莫测。
你叫我不来,我就不来吗?
希望,还来得及。
我们还有一大笔帐没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