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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蚌中珠(三)田螺姑娘 ...

  •   扶桑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墙上的画。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船工把田螺养在床底下,后来田螺变成了姑娘,他不仅不害怕,还把她当成娘子,和其他船工一起分享?

      指腹上的根须还没缩回去,它们摆了摆身子,像是在跟扶桑亲昵地打招呼。
      扶桑想起拥抱梅月时,自己身上也出现过相似的变化。
      她能读取别人的记忆吗?
      这种能力甚至不受距离的影响,只要碰过同一件物品,就能发动吗?

      不过,再强大的能力也有短板。
      就像此刻,她觉得身体有些虚弱,连带着食指上的火光也变暗了。

      扶桑定了定神,在火焰完全熄灭之前,退回过道,弯腰看向床底。
      底下真的藏着一只木盆,大得足够容纳一个成年女子,盆里黑乎乎的,像是盛满了水。
      扶桑弯腰往里探,大半个身子都钻进床下,打算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猜错了,盆里没有水,全是粉红色的小圆球。
      它们大小不一,最小的像黄豆,最大的像桂圆,表面有一层“白霜”,看起来软软弹弹的,让扶桑想起挂霜的红葡萄。
      可这也太多了。
      上万颗圆球密密麻麻地铺满盆底,一层一层往上堆积,看久了觉得头皮发麻。

      最诡异的是,它们好像正在长大。
      扶桑刚开始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没多久就发现小半盆圆球变成大半盆,黄豆膨胀成桂圆,桂圆膨胀成鸡蛋。
      粉红色的表皮越撑越薄,里面有什么半透明的东西正在翻滚,像婴儿在母亲体内伸了个懒腰。

      扶桑看得正认真,指尖的绿光忽然灭了。
      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底,趴在木盆的另一边,朝着她的手指幽幽地吹了一口气。

      ……

      谢承安谨慎地沿着甲板走到船头。
      不出所料,船锚还好端端地连在绞车上,并没有放进水里。
      很显然,船之所以停在河中心,是受到了某种非人力量的控制。

      谢承安抬脚走向船尾。
      白天的时候,这艘船漂亮又整洁,甲板上铺满结实的木板,刷以桐油,嵌以油灰,像一个无懈可击的整体。
      然而,这会儿,他踩在木板上,像是走进了废弃多年的老房子,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无比刺耳。

      谢承安每次抬起脚,都不敢踩实,脚尖轻触地面,确定下面没有陷阱之后,才肯慢慢落下去。
      因此,这短短几十步路,他走得分外艰难。

      快走到船尾的时候,突兀的笑声响了起来。
      三个穿着幼童衣裳的鱼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前面。
      它们伏在船舷上,不停往河里抛掷着什么,时不时像真正的孩子一样跳起来尖叫。

      谢承安心下微沉,行动更加小心。
      他缓慢地挪到边缘,同样伏在船舷上往下看,隐隐约约分辨出几个孩子的脸。
      正是黄昏时分喂鱼的那几个孩子。

      谢承安想,幸好扶桑不在这儿,不然她又要想办法救人了。
      可是,河里的孩子还是人吗?
      他们睁着无神的眼睛,不哭也不叫,张大嘴巴拼命抢夺食物,双手扒着船身,仅靠双腿的摆动就能在水里坚持这么久,正常的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谢承安打算避开鱼人幼童,从另一侧靠近船舵。
      可其中一个穿着绿衣裳的孩子忽然转过身,咧开鱼唇,露出满嘴锯齿状的尖牙,用平平板板的语调问道:“吃……吃吗?”
      它的手里托着几块带着血迹的鲜肉,指缝湿乎乎的,粘着透明的黏液和翠绿的水草。

      ……

      扶桑僵住身体,一动不动。
      她在黑暗中艰难地辨别着那人的轮廓——
      好像是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步摇从发间垂下,在耳边微微晃动。
      对方的身段很柔软,像没有骨头似的倚靠在木盆上,开口说话时,潮湿的水气混合着鱼腥味儿扑到她脸上。

      那人说:“别点灯,你吵到我的孩子了。”
      ……孩子?
      扶桑低头看向木盆,虽然什么都看不清,却感觉到那堆粉红色的圆球还在长大,已经快要冒出来了。

      扶桑明白过来。
      趴在自己对面的人,就是阿克口中的“田螺姑娘”。
      而盆里的圆球,是她产下的卵。

      “……对……对不起。”扶桑干巴巴地道着歉,慢慢往后退,一点儿都不想看见田螺姑娘的脸。
      事实上,她觉得浑身发毛,恨不得立刻穿过头顶的船体,飞到甲板上,跟谢承安会合。
      可食肆里的鱼人都透着古怪,鲛人不知道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田螺姑娘是第一个跟她搭话,又没有表露出攻击性的人,说不定能问出点儿什么。

      扶桑背靠过道另一侧的墙壁,眼睁睁看着田螺姑娘从床底爬出来。

      田螺姑娘爬得不快,姿势却很优美,手臂软软地伏在地上,贴着地面的肌肤像波浪一样抖动,沿路留下透明的涎液。
      她将半个身子探到过道上,仰起一张白白的脸儿,直勾勾地盯着扶桑,五官生得很美,却没有表情,额头上长着两根肉质的触角。

      她的背上驮着一个螺旋状的壳,壳身是黄褐色,铺满漂亮的花纹,由于块头太大,被床板挤压得歪到一边。
      随着爬行的动作,壳体与床板剧烈摩擦,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

      扶桑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恐惧,主动找话题:“你生了好多孩子啊,它们……它们好可爱。”
      田螺姑娘笑了,笑容既骄傲又羞涩,像是还在适应母亲的身份:“对呀,相公们都喜欢孩子,他们让我多生几个。”

      这哪叫多生几个?
      这是多了几万个。

      扶桑走到桌边,重新点燃手指,以关心的口吻打探道:“你的相公们去哪儿了?你刚生完孩子,需要照顾,他们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田螺姑娘吃力地从床底下挤出,扶着墙壁站直身子,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等孩子孵化出来,需要很多食物,我让他们提前去准备吃的了。”
      她抚摸着扁扁的肚子,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极力吞咽口水:“我也该吃饭了,我总是饿,怎么都吃不饱。”

      扶桑强笑道:“生孩子对母亲的消耗很大,是该好好补补身子。”
      她不敢把后背留给田螺姑娘,看着对方的脸一点点往门边退:“你的相公们去了哪个方向?我帮你催催他们,让他们快点儿把吃的送过来。”

      田螺姑娘没有回答。
      她重新伏到地上,缓慢而坚定地朝扶桑爬来。

      与此同时,床底传来卵泡破裂的声音。
      成千上万只小小的田螺翻过木盆,往四周蔓延。
      它们爬行的声音本来十分微弱,很难被人察觉,由于数量过多,竟然连成了一片。
      咕啾、咕啾、咕啾……

      扶桑再也待不下去,转身穿过门板,回到走廊。
      指尖的绿光照亮幽暗的底舱,她飞快地环顾了一圈,看到这里总共有五扇门,对面有一扇,右侧有两扇,走廊的尽头还有一扇。
      她冲进对面那扇门,发现里面堆满了渔叉、渔网等杂物,草草翻看一遍,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连忙往外走。

      田螺姑娘越爬越近,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她的爬动声和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扶桑连一刻都没有耽搁,就奔入旁边那扇门。
      那是一间茅厕,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尘。

      扶桑检查倒数第二扇门的时候,找到了两具尸首。
      她们倒在地上,看衣着是船上的仆妇,面部被啃得七七八八,白色的骨头暴露在外。
      两个人的伤口并不惨烈,像是被蜗牛啃食过的叶子,这边缺一块,那边缺一块。
      她们的身体进入重度腐烂,散发出难闻的臭味,蛆虫在皮肉底下蠕动,令扶桑几欲作呕。

      扶桑进入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尽管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预感,她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这是个腌菜室,地方不大,大大小小的咸菜缸和坛坛罐罐从墙根摆到门口,头顶有个铁架,上面挂满钩子。

      咸菜缸里腌的不是咸菜,而是男人的尸体。
      他们像是被什么可怖的力量摆布,手脚拧成奇怪的角度,有几个的身体甚至被反折起来,双脚从后背贴向脑后,硬生生塞进缸里。

      铁钩上挂的也不是干鱼,而是一具具干尸。
      成年男人内脏被挖空,身体被盐腌透,失去水分之后瘦了一大圈,变得干瘪而坚硬。
      他们的脖子被铁钩贯穿,歪着脑袋挂在半空中,脸上残存着鲜明的恐惧,好像死前遇到了极其可怕的事。

      扶桑粗略点了点人数,心下了然。
      住在大通铺的二十多个船工,把田螺姑娘当婆娘的二十多个败类,都躺在这儿。

      她想起田螺姑娘说过的话——“我让他们去准备吃的了。”
      原来,田螺姑娘把这些男人全都做成了储备粮。
      极度饥饿的她和刚刚孵化出来的“孩子”,都需要通过食物补充体力。
      她们要来吃她们的相公和父亲了。

      扶桑身后的门被人拉开。
      田螺姑娘依旧匍匐在地上,她的身后是成千上万只田螺宝宝。
      它们长着人的面孔,人的手脚,背上却驮着螺旋状的壳,一边摇动触角,一边咿咿呀呀地喊:“饿呀,饿呀……”
      田螺宝宝太多了,多得几乎看不到地面。

      扶桑紧张得收缩身体,贴墙而立,把自己压成一个扁片,竭力降低存在感。
      她轻声对田螺姑娘道:“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快吃吧,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是鬼,又不是人,连魂魄都没凑全,干巴巴的,一点儿都不好吃。

      田螺宝宝们蜂拥而上,把门边那个咸菜缸推倒,像潮水一样淹没了“父亲”的身体。
      可田螺姑娘没有进食。
      她缓慢地爬到扶桑脚边,撑起上半身,在不停颤动的“雾气”上嗅了又嗅,表情十分陶醉:“我刚才就闻到了,你身上有男人的味道……”
      “真好闻啊,男人的味道……”

      扶桑只猜对了一半。
      田螺姑娘确实对她没兴趣。
      但她也对腌制好的尸体兴致缺缺。
      她更喜欢吃活人。

      比如……谢承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蚌中珠(三)田螺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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