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如》千寻竹

156、算番外吧：替嫁前夕1

　　“听说了吗？宁王前日唤了杨司酒去，说想认他家女儿做义女呢！”

　　“宁王？可是后宰街住着的宁王？”

　　“咱们大周朝还有几个宁王，可不就是那位？那可是先皇亲弟弟，当今皇上的亲皇叔，真正的皇亲国戚！”

　　“哎呦，这泼天的富贵竟落在杨司酒那个没了嘴的葫芦身上！！”

　　“可那杨司酒家有两个闺女，不知道宁王要认的是哪一个啊？”

　　“还能是哪个？肯定是哪个长得好认哪个啊！你们是没见啊，他那大娘子生的女儿，那身段儿，水葱儿似的，那长相，啧啧啧，当公主娘娘都不为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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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府巷最近出了件新鲜事——后宰街上的宁王府要认干女儿，选的正是京郊东府巷七品司酒丞杨从的女儿。

　　这可是草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街坊四邻的长舌妇人哪能放过这大好机会，伙同几个爱撺掇的爷们儿，不到两天便把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我就说嘛……”说话的是远近闻名的皮条客李寡妇，牵着一边嘴角，半带讥讽的说，“那曹娘子是什么出身，她生的女儿能上得了这种台面？不过话说回来啊，杨司酒那已故的大娘子究竟什么来历啊，怎么生得出阿如那样出挑的女儿？”

　　一旁有些年纪的张娘子像是等不及了，手帕子一甩，吐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寡妇脸上：“你不是这巷子里的人你不知道，杨司酒那大娘子生得，呦，水仙花儿一样！只是可惜得很，是个短命鬼，且不会说话，也不常笑，说不清来历。不过我们私底下猜测过，怕是那勾栏院儿里逃出来的也说不定。”

　　默了一瞬，男人们都在想象这传说中的杨大娘子究竟能貌美成什么样，几个女人窸窸窣窣一阵笑一阵鄙夷，似是想说若自己是个男人便决计不会要杨大娘子那种不知来历的女人。

　　殊不知，一个女子，拥有了绝色容貌，又没有保护自己的力气，便只能在这浊世随波逐流。

　　“轻声轻声……”不知哪一个眼尖，远远看见杨从续弦的娘子曹氏过来，提醒大家小声一些，“那母夜叉来了，小心被她听见又是官司。”

　　一时间纳鞋底的纳鞋底，磕烟袋的磕烟袋，都装作没看见曹氏的样子，等她过去了，佯作拢头发的李寡妇才冲曹氏背影啐了一口，恨恨地说：“瞧瞧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明眼人都知道宁王要的肯定是大娘子生的阿如。她倒好，厚着脸皮非要将自己生的丑女儿送进王府，也不撒泡尿照照，配也不配？”

　　“这叫做啊，时也命也……”外围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糙脸汉子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不知道吧，都当这是好事呢？其实啊，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看过来，认得他的催他快说，不认得的也一脸眼巴巴。

　　见人都一脸渴求看自己，这汉子抽了口烟袋锅子，又慢条斯理在鞋底上磕了灰，做够了姿态，才压低了声音开口：“我内兄是给贺家跑商队的，前日回来了，说漠北胡子和靺鞨人结了盟，战事说起就起，北边商路都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通。他听贺家掌事的老爷提了一嘴，咱们大周估计是要嫁位公主过去，好稳定边防局势，莫叫北边儿再起战火。”

　　这的确是个炸雷似的消息，几个妇人议论议论家长里短的还行，这种军国大事实在插不上嘴，只能瞪大了眼听几个爷们儿说：“咱们大周没有适嫁的公主吧？长公主年纪倒是合适，可月前才嫁了曹侍中家的大儿子，剩下两位公主可都年幼……难道……是宁王？……”

　　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已经明白了，宁王认干女儿是假，拿别人女儿充郡主远嫁漠北胡子才是真。

　　“可宁王府上有郡主的，就是如今的王妃郭氏生的……”李媒婆自诩见识多，觑着一对绿豆眼问，“他的女儿舍不得，别人的女儿就舍得了？”

　　先前那糙脸大汉嗤笑一声，似是笑她见识浅薄：“胡子又没亲眼见过什么郡主公主，只要模样周正，按个公主的名头，换成谁都可以。”

　　这话没错，自古以来那么多和亲出降的公主，有几个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这样看，这事其实算不得新鲜，只是发生在这世世代代生活在低矮潮湿的民巷里的他们来说，无异于重磅消息。

　　都想赶紧把这消息散出去好显显自己能耐，但这糙脸汉子似是看出他们心里所想，硬是叫他们赌咒发誓绝不外传才肯放他们走：“说好了啊，此事我只是听说，几位听一听就行了，可千万别到处传，万一被王爷或者太后知道，追究下来，莫说我脑袋保不住，这巷子里的人都得跟着陪葬！”

　　当然，人心都是最难管束的，哪怕他再三叮嘱，宁王爷要拿别人家女儿替嫁的事还是一阵风儿似的传遍了东府巷各个角落，连出门给女儿购置妆奁的曹氏都听见了，丢了篮子便往家里跑。

　　“曹娘子大喜！”方才那李寡妇已经换了地方说是非，见着她急匆匆跑过来，也不装看不见了，一脸奚落的小模样迎上去，声音甜的能滴出蜜来，“阿秀姑娘能叫王爷垂青，就是个磨盘大的烧饼砸你夫妻二人手里了，往后的日子您可就跟着享福吧。”

　　李寡妇往日跟曹娘子不对付，如今这句话也不过是幸灾乐祸，往她心窝里戳刀子，曹娘子怎么能听不出来。可这磨盘大的烧饼霎时间就变成了催命符，她实在没心情跟这些等着看好戏的长舌妇纠缠，狠狠剜了这些人一眼，抬腿便走。

　　哪知才走了两步，邻居家的小丫头便迎上来急匆匆地喊：“娘子原来在这里，快些吧，王爷府里来了好些兵说来接郡主呢，这时间估摸着已经到了。”

　　曹氏先前只是听说，一见自家门口这重兵把守的阵仗，立刻便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禁悔不当初。

　　当时丈夫回来说起，她想都不想就决定送自己生的女儿去。可她也听集市上那些爷们说了，北边的胡子身长九尺，壮如牛马，还茹毛饮血，自己那女儿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可也是千恩万宠养起来的，若真嫁给那些野人似的胡人，还有命活吗？

　　可门口兵士的脸如同他们手里的刀剑一样冰冷，现在说自己不愿意去，只怕来不及了。

　　心里迅速有了计较，曹氏唤过方才来找自己那小丫头，塞给她一吊钱，覆在小丫头耳边说了句什么，才堆了笑往里走。

　　有个兵头头已经在厅里喝茶，丈夫杨从有官衔在身都不敢托大坐着，只能弓着腰听那将领吩咐。

　　将领下首坐着的是个华裳妇人，年纪不轻，见着曹氏进来忙起身拉了她手便笑：“呦娘子回来了，老身给娘子道喜。王妃吩咐了，这几日想念女儿得紧，嘱咐老身来接小姐过去，好享一享天伦之乐。”

　　是去享乐还是送命，只怕不好说。

　　当然曹氏是没胆子说出来的，更不能指望她那窝囊废丈夫说，只得携了嬷嬷的手送她坐下，垂首说道：“劳烦您老走一趟，没曾想王爷王妃这般爱重，只是我们小门小户的女孩子疏于教养，只怕冲撞了王爷王妃，小妇人还想着请个教习娘子教导几日再送过去……”

　　“哎呦呦，娘子慎言！”嬷嬷只听了半句就急得要来捂她的嘴，“小姐既做了王爷王妃的女儿，横竖自有王爷王妃教养，那教习娘子是什么腌臜物，也配教导小姐？快别说了，伺候小姐沐浴登轿是正经。”

　　说完挥挥手，一旁候着的丫鬟已经捧过四个大托盘，两个里是上好的衣裳和头面，两个拿红布盖着，但隐约能看出来是钱定子，金银不知，但密密麻麻盛了两大盘，顶得红布高高低低凸出许多小包来，一如曹氏如今又喜又悔又怕又毫不犹豫下决心的心。

　　不敢再多言，引着嬷嬷和几个丫鬟往里走，曹氏一脸歉疚地说：“叫您老笑话，我们清贫人家，平日里做些小买卖糊口，后院便是经营了数年的小酒坊，我那女儿最是懂事孝顺，平日里帮我们做些活计贴补家用……您小心脚下，这院子忒小，不如您在门口坐坐，我去唤她出来。”

　　这院子的确小，就比舂米的石臼大一点儿，且里头还晒着酒糟，一股冲天酒糟气，熏得嬷嬷不由掩鼻，实在不怎么想进去。

　　顺着曹氏的话，嬷嬷往门口一把旧藤椅上一坐，摆手示意丫鬟们进去伺候，顺便敲打曹氏说：“不是老身在这里托大，实在是有几句知心话要跟娘子说一说。小姐既做了王府的郡主，往后就跟咱们正经的息屏郡主是一样的身份，说句不好听的，往后见着了，您和杨大人还得跪下唤一声郡主呢，万不可再说什么我那女儿你那女儿的话……伺候的人老身带着呢，不劳烦娘子，就由她们伺候小姐梳洗吧。”

　　曹氏也是惯会察言观色的人，一听这话立马低眉顺眼，怯怯回道：“是是是，多谢您老人家提点。只是这地方凌乱，许多东西姑娘们怕是寻不着，我去打个下手，也好叫您早些去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