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月亮》水星一点点

3、乖乖仔

　　门面所有的一切收拾完毕，终于宣布正式营业。于燕凭借着直爽的性格和能说会道的嘴，让麻将馆的名声迅速在街头巷尾传开。
　　中午不到一点，店里就已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麻将声，谈笑声与盛夏的蝉鸣一起激烈的演奏着交响曲，于初躲在自己房间，耳朵被这些噪音吵得有些头疼。
　　“早早，快点下来帮下忙，我和你爸忙不过来了。”
　　于燕在一楼的声音传来，语气有些急切。
　　于初应了一声，飞快下楼，麻将馆打牌的中年男子偏多，嘴里叼着烟，烟雾弥漫在整个房间，空调运转也无法改善那混杂着烟味和汗味的气息。
　　于初屏住呼吸，见于燕手里拿着水壶，正在给客人倒茶。钱守财坐在另外一桌，正跟客人打得开心。
　　于燕一边热心地招呼着客人，一边转过身将水壶递给于初，嘱咐道:“你去里面的房间，那些跟你差不多都是同龄人，他们不打钱，但是要抽茶钱，你就多给他们倒茶就行了。”
　　“嗯，知道了。”于初提着水壶，走到里面的房间。
　　房间里面跟外面的氛围截然不同，两张麻将桌坐满了年轻人，外桌的几个人——他们穿着个性，身上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有的戴着夸张的唇钉、鼻钉，穿着带有骷髅头的短袖，头发染成各种颜色，仿佛两个世界的人在这小小的麻将馆里相遇。
　　同样的年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状态。
　　不过，这个小房间的空气至少要比外面清新多了。
　　于初上前，先给外桌的年轻人逐个倒满茶，他们虽年轻，打起牌来却游刃有余。
　　其中一人突然大叫“胡了！”，激动得拍案而起，神采飞扬，仿佛赢得了至宝。
　　于初只觉得，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只觉得吵闹。
　　她缓缓走到里桌，这里相对安静的多，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昨天那个穿着蓝色短袖有些呆的男生。
　　他皱着眉，死死凝视着面前的麻将，看起来很苦恼。
　　于初走到他身边，给他的杯子里倒满茶，那个男生这才注意到于初。
　　“欸！是你啊，老板娘女儿……你叫什么来着？”男生显得很惊喜。
　　于初刚准备开口，却被一道低沉男声抢先:“早早。”
　　于初抬眸，这才发现坐在角落的是那个被称为“樾哥”的男生。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小名的，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于初有些疑惑。
　　“早早你好”吴漾笑着热情的一一介绍道。
　　“坐我对面的呢，叫谢济安。右边的呢，是杨凌。”
　　“这位呢，我樾哥，付樾。”
　　“叫我于初就好。”于初点点头。
　　吴漾对面的男生，戴着金丝眼睛，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跟他们有些格格不入。
　　谢济安向于初微微点头，便低下头继续打牌。
　　于初依次为他们倒茶，最后停在付樾旁边。
　　吴漾本想再多说几句活跃气氛，却敏锐地察觉到付樾的眼神始终紧紧跟随着于初，一刻也未曾移开。他心里暗暗叫苦，要是自己再继续和于初搭话，恐怕今晚就得成为樾哥的“整治”对象了。
　　在弯下身子给付樾倒茶的时候，于初悄悄观察付樾的脸。
　　或许是坐着的缘故，付樾给人的压迫感少了几分，他的五官深邃，眉眼间透露着一股戾气，右眉有断痕。不过他左眼下那颗泪痣，减轻了几分他眉眼的攻击性，增添了几分柔和。
　　泪痣的位置居然跟她的一样。于初不由心中一震。
　　付樾似乎是察觉到于初的目光，转过头问她:“早早，你看看，我打哪一个比较好？”
　　于初有些意外，还是低下身看他手里的牌，她今天披着头发，有几缕头发丝垂落，不经意扫过付樾肩头。
　　挠得付樾心里有些痒。
　　于初觉得奇怪，付樾看起来很可怕，她一开始有点害怕，但是他对她说话语气柔了几分，在他身边居然会一些奇异的安全感。
　　于初看着那一张张麻将花纹，有些眼花缭乱。
　　虽然她父母是“麻将高手” ，但她对麻将完全不感兴趣，懂得也不多。
　　出于礼貌，于初还是思索一番，举起手往中间一指，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要连对子，三四五条，七八九筒，还差一个四万做对子？那你把八万打出去。”
　　付樾轻笑出声，修长的手指轻轻一下一下敲在麻将上:“早早，你是不是不会打麻将？”
　　他笑起来居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眉眼弯弯，反差感十足。
　　于初诚实点头，她确实不会，刚刚都是跟着感觉瞎说的。
　　付樾眯了眯眼，拿起刚刚于初指过的八万，随意扔了出去。
　　反正他们也不打钱，输赢无所谓。于初心想。
　　外面的喧闹声、隔壁桌的喧哗与这里形成鲜明对比，像是一个安静的避风港。
　　于初放下水壶，站在充当麻将桌的八仙桌旁，站在付樾旁边，不知怎的，竟开始对麻将文化产生了些许兴趣。
　　在这里，可以暂时远离外界的纷扰。
　　付樾用长腿勾住一个小板凳，移到于初身后，眼神示意她坐下。
　　于初小声说了句“谢谢”，把板凳拉远了一些，保持距离。
　　付樾看着她的举动，眯了眯眼，没说话。
　　一旁围观了这一切的吴漾和杨凌不禁有些震惊：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樾哥吗？什么时候见过他对一个女生笑得这么灿烂？
　　杨凌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你看，我就说付樾怎么看她那么深情，原来是……”
　　“放屁，樾哥那眼睛，看狗都深情！”吴漾急忙打断杨凌的话。
　　付樾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两人立马闭嘴，安静得像个鹌鹑。
　　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济安，忽然平静地宣布:“胡了”，说完，将自己的牌放倒。
　　“龙七对，我先下了。你们加油。”
　　吴漾和杨凌苦着脸，抱怨道“不要啊，这下让你帮忙写作业，你又得加价了。”
　　“没办法，我得交学费。”谢济安平静地说。
　　“行吧行吧，都是兄弟，你别给我卖惨啊，只是我最近这个生活费被我爸砍了一大半。”吴漾愁容满面。
　　谢济安举起手比了个手势“五”，没有说话。
　　“行吧，五千就五千，也辛苦你这么多年帮我们写作业了，好兄弟。”吴漾朝沈济安竖起大拇指。
　　于初内心汗颜，她看到他们几个，光凭外表穿着就能认定他们的家境远超一般人。但是今天见到这个场面，还是有些震撼。
　　想了想，于初鼓起勇气开口问“帮你们写作业，能赚这么多钱啊？”
　　杨凌点头，神色竟然有些骄傲“嗯呢嘛，我们初中就同班了，没想到高中一个学校，都是兄弟，当然得互相照顾一下。”
　　谢济安叹了口气，故作伤感:“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杨凌和吴漾忽得感动得眼睛红了，声音有些哽咽:“兄弟，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再加一千！”
　　“两千！”
　　两人情绪激动，声音哽咽。
　　只有于初看到了，谢济安眼底的阴翳，和嘴角的笑意。
　　“拉倒吧，北皖高中是他选择自己考的，学费贵了点，但奖学金高啊。也就你俩愿意让他帮忙写作业，还给那么高的价格。”付樾忽得开口，打破了伤感的氛围。
　　“樾哥，你别这么说我俩，你还不是一样，让济安兄加入车队，一起拿奖金。”吴漾意味深长看了付樾一眼。
　　谢济安见状，喉间忽得“嗤”了一声，更伤心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樾哥要这么说我，如果可以选择，我也希望跟你们一样是个富二代，可惜……”
　　于初看着这一幕，深感原来付樾的几个朋友，个个都是戏精本精啊。
　　杨凌和吴漾一听这话，更气愤了，“樾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兄弟，他太苦了。我们都不容易。”
　　于初默默看着他们，心中却涌起别样的思绪。杨凌和吴漾显然就是典型的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谢济安就像一面镜子，照见这个世界还有阴暗的角落。在世界的背面，有些人在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不得不承担生活的重担，孑然一身，形单影只，面对所有的风雨和苦难，一个人倔强孤独的活着。
　　于初不禁和谢济安对视的时候，仿佛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
　　他们是同类。
　　谢济安身上有一种与她相似的压抑氛围，那是在生长环境中不得不掩饰真实情感的沉重。他们都是擅长隐藏情绪的高手，用淡漠的面具掩盖内心的波动，渐渐的也忘记正常的情绪和想法应该是什么样了。
　　面具戴久了，是很难摘下来的。
　　说完两人开始抱头痛哭，试图拉着沈济安一起哭，被沈济安嫌弃得一把推开。
　　于初看着付樾吃瘪，忽得有些想笑。她压下嘴角的笑意，有些五味杂陈。
　　她已经好久没感知到这种情绪了，这种情绪是叫做开心吗？
　　“很好笑？”不知道何时，付樾的双眸早已经注视着于初，语气有些无奈。
　　于初摇了摇头:“我是在想，我帮他们写作业的话，我收一人两千块，他们来找我，我们共赢。”
　　听到二人谈话的谢济安，转过头眼神中透露一丝警告，“你想断我财路？”
　　于初后背一凉，吓得音量不自觉放大:“没有没有，是我不对，断人财路如同杀人老母。”
　　“行了啊，吓人家干嘛。”付樾瞥了眼谢济安。
　　杨凌和吴漾听到于初说的话，“噗嗤”一声笑出声，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神情淡漠的女生，说话竟然有些冷幽默。
　　吴漾挠挠头“早早姐，不然你帮樾哥写作业呗，他钱多到花不完！”
　　于初下意识转过头看付樾，付樾的目光一直都稳稳落在她脸上。
　　许久，付樾终于开口问她:“你很缺钱？”
　　“也不是，但是谁会嫌弃钱多啊？”于初摇摇头，诚实回答。
　　吴漾挠挠头：“早早姐，还真有你的！之前就知道你也在北皖高中，虽说现在还是初三暑假，没正式开学呢，但感觉以后在学校里肯定能经常碰面，哈哈！”
　　“好巧啊!”杨凌瞪大双眼，语气有些夸张。
　　“我在高一五班，你们呢？”于初问道。
　　“不是得开学了去学校才知道分班吗？你怎么这么早就知道了？”吴漾有些疑惑。
　　于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因为班主任是我亲戚。”
　　付樾有些意外，身旁的女生如此诚实，有时候有些意外的坦率。
　　“有点担心她被骗。”付樾下意识心想。
　　“早早姐，你也太……太……”吴漾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形容词。
　　“实诚。”谢济安忽然出声补充道。
　　“你是不是从没撒过谎？乖乖仔。”付樾懒懒依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笑。他笑起来，眉眼弯弯，眼角上扬，整个人凌厉又锐气。
　　于初不甘示弱，回怼道:“是啊，笨笨怪。你们应该撒谎很厉害吧。”
　　付樾一怔，意味深长看了于初一眼。
　　笨笨怪，好像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他。让他觉得很新鲜又有些莫名的愉悦。
　　吴漾和杨凌默默对视一眼，嘴角翘起来。
　　惨了，看来他们的樾哥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是啊，我们撒谎就跟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于初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失偏颇，咬了咬下唇，直视这付樾的眼睛:“抱歉，是我有偏见。”
　　面前的女生有些正经，付樾觉得不应该再逗她。
　　“乖乖仔，待会儿跟我们出去玩儿吗？”付樾邀请道，语气看似随意，实则带着一丝期待，不过他的表情依旧带着那种冷峻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了，店里忙。”于初摇了摇头，婉拒道。
　　“行”付樾点了点头，忽得站起身，带着一行人准备离开。
　　付樾迈到房间门口，忽得停住，转过头对着还在原地发愣的于初说道:“明天见，乖乖仔。”
　　没等于初回应，他便拉开门，离开了包间。
　　于初目光依然停留在空荡的门口，看着房间的时钟，于初这才入梦初醒，发觉她在这里待了许久。
　　她居然跟第二次见面的男生能聊这么久。
　　她的表达能力显然没有因为长期的压抑而消失，反而在这个特别的人身上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哎呀，他们还没给钱呢”于初这才反应过来，她慌忙起身，想要去追付樾。
　　然而，余光却忽然瞥到付樾那杯茶下压了几张一百元。
　　于初把钱拿在手里数了数，内心有些复杂:“给多了，下次见面的话，还给他吧。”
　　——
　　吴漾站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付樾的脸色，毕竟这可是樾哥第一次邀请一个女生然后被飞速拒绝啊。
　　付樾神色平常，只是站在麻将馆门口的大树下的时间久了些。
　　终于，他跟众人扬起下巴示意“走了”，戴上头盔，去往他们的训练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