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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钰鹇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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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钰鹇【bái yù xián】死了,死在了荒废多年的烂尾楼里,北方的冬天寒风瑟瑟,他衣着单薄,在一个雪夜里死了。
楼外警车鸣笛不断,付熙尔【fù xīěr】作为协助人员也来到了现场。寒风穿堂而过,他穿着黑色的风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地上那滩早已发黑的血迹。他知道,他的英雄在这个冬天自杀了。
付熙尔喜欢了白钰鹇十五年,从高二那年开始,爱意就在心中不断地滋生,蔓延,溢出。
付熙尔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十岁那年父亲因公殉职,母亲也在他十二岁那年车祸去世,小姨虽然身体不好却独自抚养他。
洛城的私立高中为了确保升学率,向付熙尔伸出橄榄枝,他用优异的成绩换来一切学杂费的免除和高额的补助。他以为只要努力学习就可以了,可是人与人的差异却在不断地折磨他,似乎平凡就会低人一等、任人欺负。
他知道没有人会来帮他,他站在那里孤立无援,可是后来,白钰鹇来了。那个矜贵的小少爷,一脚踹翻了施暴的人,拉着一身污糟的付熙尔走到了太阳底下。
可如今白钰鹇死了。
十七岁的付熙尔不敢说出自己的爱意,而三十四岁的付熙尔却来不及说。
曾经,他觉得自己卑微与低贱,不敢沾染眼前这个矜贵的小少爷,他怕自己成为他的污点。他想要有资格站在白钰鹇的身边,便一步步向上爬,后来他成功了,钱权在手,明明他已经解决了所有伤害过白钰鹇的人,他也有能力带给白钰鹇最好的一切,可白钰鹇还是在一个无比平淡的下午离开了他的身边,再见时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下坠,无尽的下坠,像是在广袤的深海,沉于黑暗。
付熙尔从梦中惊醒,窗外是夏日的蝉鸣,嘶吼不停,让人心烦。付熙尔摸出手机看了看消息,便起身走进浴室,温凉的水打在身上,似乎平息了他的烦躁。
距离高二开学只剩一天,他即将十七岁。
客厅里,关霖【guān lín】坐在沙发上看着综艺,手上织着从前年冬天就没织完的毛衣。关霖是付熙尔的母亲,四十出头,齐肩的短发烫着卷。从事着儿童文学相关的职业,心态很是年轻。
住房是复式大平层,卧室都在二楼,付熙尔从楼上下来,关霖看了看墙上的钟,指针正好指向了十点。
“你今天竟然睡了个懒觉,难得呀!”手中的毛线错位,“呀!又织错了!”
“昨晚多做了两套题,睡得比较晚。”付熙尔拉开冰箱看了看,又问,“我爸呢?”
“去单位了,队里有事。”关霖将毛线一点点的拆了下来,重新排序编织,“都放假了,好好休息休息,玩玩游戏也行嘛。”关霖知道自己的儿子从小对自己就要求严格,甚至可以算是苛刻。
付熙尔坐在餐桌旁吃着他的早饭道:“我一会儿出去一趟。”
“去哪?啥时候回来?”织针重新缠上了毛线。
“去趟机场,有个地理题关于航班的,我去求证一下。五点前回来。”
“后天就开学了,你休息休息吧!跟你爸一个德行。”
付熙尔倒了一杯热茶再配一块蔓越莓切角,放在了关霖面前,“好,明天休息。”
街景透过车窗倒流,付熙尔安静地坐在后座用手机查看云开机场的指引地图。
“小伙子,到了,东西都拿好啊!”
“谢啦,师傅。”车门外的热流迎面扑来,燥热,让人心烦。
付熙尔走走停停,周围的人形形色色,他看着航班显示屏上的时间在脑中推算,喃喃道:“看来那道题的答案确实不够全面。”
手中的柠檬水外壁挂满了水汽,水滴流转在他的指间。
“付……付熙尔?”有人在背后问道。付熙尔回头看到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少年,他穿着浅蓝色的无印花T恤,眼神中带着疑虑,却又直直地看着自己。
“我是,你是谁?我们认识吗?”付熙尔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少年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付熙尔一时有些无措,“不,不认识……就是,那什么……对了,我是要转到你们学校的新生,我在官网上看到过你的照片……优秀学生代表,就是……觉得和你挺像的。”少年揉了揉了自己后脑的头发,讪讪地说:“那什么,我叫白钰鹇。金玉钰,闲鸟鹇。”
“嗯。”然后,两两无言。
“那个,我想上厕所,但我方向感不行……也没找到工作人员……” 白钰鹇看了看付熙尔,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付熙尔看出了眼前少年的拘束,嘴角微勾,“走吧,我带你去。”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白钰鹇跟在付熙尔的身后,只是看着眼前身姿提拔的背影就知道这是一个体态健康的人,没有怯懦也不再瘦小。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难道真的只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只是那个梦太真了,让人信服。可眼前的人又确实是他本该不认识的付熙尔。
白钰鹇休学了一年,便和外婆待在南方的海市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直到几天前,梦境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真实,虽然模糊但他似乎过完了短暂的余生,家庭中的污糟、亲人的背离,绝望与冬夜的寒风,全都裹挟着他。
庭院中的凉亭下有两个人在躺椅上午休。白钰鹇在午后惊醒 ,夏日炎炎他却一身冷汗,闭眼的前一刻还看着鲜血从血管中淌出,再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却是十几年都不曾回到的海市。这一切如梦似幻,不知真假。他怔愣了片刻,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哟!你这是睡懵了?”外婆从躺椅上坐起,看着孙儿脸上红红的掌印,“你这下手够狠呀!”
白钰鹇注视着眼前满眼关切的外婆,一切都像梦一样,“是有些睡懵了。”白钰鹇不清楚自己是通过梦境窥探到了他的余生,还是上天眷顾让他重生。
灰暗的地下室里,精神与□□的双重折磨,病理性的精神疾病让他在得救后也无法解脱。白钰鹇起身出去,炙热的太阳倾倒在他身上,他感觉眼前的一切好像才是真的。
“对了,你大哥问你要不要回去读书,你看看去不去,给他们回个电话。”
“不去。”
那段可怕余生中的一切罪恶就起始于回到洛市,他本以为是家人团聚,结果是走向蜜糖一般的陷阱,将他蚕食。
只要待在海市就好,和外婆在一起生活,对,待在海市就好。
此刻的白钰鹇分不清梦境和现实,那些过往的记忆似乎还有些模糊,心中的怨恨仿佛还不真切,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苦苦挣扎。像是踩在云彩上,虚无缥缈,落不到实处。如果他真的重生了,上辈子的恶人已经付出了代价,既然重来一次也许应该远离一切罪恶,去过自己的人生。如果只是梦呢?那这个梦又代表着什么?
白钰鹇抬头远望,阳光刺眼,虚虚实实,看不清。
付熙尔。
白钰鹇突然想起了他,初见时的瘦弱少年,却在他苟活于地下室时踹开了那扇紧闭的门,让光照了进来。付熙尔无微不至的照顾了他两年,帮他报了仇,给了他庇护。
在梦中,年少时的自己只是看不惯一群人欺凌别人,心中的正义告诉自己要去做这个所谓的英雄,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随手一帮,却换来了付熙尔一整颗真心。恍惚间,白钰鹇只记得自己被救后无比依赖付熙尔,却记不清后来为什么要离开他……感觉好沉重,有一种难言的情感压着他,让他痛苦。
“糟了,我得去找他。”
“你说啥?”
“没什么,我还是去吧。”去报恩,“去洛市。”
也去验证一下到底是不实的噩梦,还是惨淡的余生。
北上的飞机降落在云开机场,白钰鹇拖着行李箱夹在行人中避开了接机的管家,他突然觉得还缺少一些直面的勇气。
他在机场漫无目的地走着思考着记忆的虚实,一个熟悉的身影转瞬即逝,白钰鹇拉着行李箱四处张望,行人匆匆而行,再也寻不到熟悉的人,也许是看错了。
“也对,他现在应该是在医院,怎么会在机场!”白钰鹇觉得自己肯定是受梦境记忆的影响,最近总是精神恍惚,分不清虚实。
他转身拉过行李箱,抬头目视前方。机场的航班显示屏正更新着航班的信息,LED屏下有个少年正抬头看它。
似乎有月光透过薄纱,影影错错,洒在窗前。白钰鹇突然想起,在一个静寂无声的午夜,有一个吻在他的额上轻轻落下,他不敢睁眼。
“付……付熙尔?”眼前的背影让人熟悉到颤抖,付熙尔在白钰鹇最后的记忆中就是这样身长挺立。
少年回身看向白钰鹇,左手有杯柠檬水,眼中毫无波澜,淡淡地开口道:“我是,你是谁?我们认识吗?”冰块在柠檬水中轻碰。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白钰鹇反而愣住了。
他刚刚脱口而出付熙尔的名字时,没想到会得到回应,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年应该是不认识自己,一时竟有些无措,“不,不认识……就是,那什么,对了!我是要转到你们学校的新生,我在官网上看到过你的照片——优秀学生代表,就是……觉得和你挺像的。”
付熙尔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他补充道:“那什么,我叫白钰鹇。金玉钰,闲鸟鹇。”
“嗯。”眼前的人语气平淡,静静地注视着他。
两人再无他言。
白钰鹇想打破这无言的局面,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转移话题企图缓解一下自己的局促,“那个,我想上厕所,但我方向感不行,也没找到工作人员……”
付熙尔觉得眼前的人十分有趣,像个笨蛋,轻笑道:“走吧,我带你去。”
白钰鹇从厕所出来,付熙尔站在他的行李箱旁看着手机,柠檬水外壁已经包了一圈纸。
“谢谢你帮我看行李。”
“不用谢,帮助‘同学’罢了。”
然后,又是沉默。
“不如……我从海市来的,才到洛市。”白钰鹇看着付熙尔,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会麻烦吗?”
“可以,不麻烦,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低头看了看旁边的银黑色行李箱,“要寄存一下行李吗?还是带着?”
“啊?哦!不用,我让人先给我带回去,我晚点回家就行。”
白钰鹇给管家发去消息,让他来带走行李,便和付熙尔在一旁等待。
“我带你去看展吧,刚好‘敬安’有个书会,我打算明天去来着。”
“好啊,我都可以,跟你走就行。”
付熙尔看了他一眼,“你还挺自来熟的,这么随意,不怕我把你卖了?”
白钰鹇摸摸头,嘿嘿一笑,“你不会。”即便眼前的人和记忆里不一样,白钰鹇依旧对他有莫名的信任。
“那不一定。”
“你可是优秀学生代表!”
“那行吧,我给我妈发个消息,告诉她晚点回去。”付熙尔边说边掏出手机,点开了关霖的消息界面,告诉她自己会晚归,不用留饭。
“你……你妈?你怎么会有妈?”
“啊!”听到白钰鹇的话,付熙尔抬头瞥了他一眼,“你在骂我?”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白钰鹇一时语塞,不知怎么解释。
“我不仅有妈,我还有爸。难不成你没有?”付熙尔揶揄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有……”白钰鹇看着付熙尔平淡的眼眸,听着他的调侃,“反正我没骂你。我就是……就是刚来洛市有点醉氧,脑子不清。”
付熙尔看着眼前窘迫的少年,轻笑一声:“你是来搞笑的吧!洛市比海市海拔高,我看你不是醉氧,是在飞机上睡懵了。”
“可能,真的睡懵了吧!”
我一定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这是白钰鹇看着眼前的付熙尔得出的结论。
一点都不一样,眼前的付熙尔和所谓前世的付熙尔一点都不一样,父母双全,看衣着打扮也是不缺衣少食,虽然气质温和清冷但言行之间也是带着朝气,这就是一个正常的身强力壮的健康男生。和前世,不,应该是和梦里那个沉默寡言、瘦弱怯懦的付熙尔完全不同。
眼前的这个付熙尔让白钰鹇突然就松了口气,喃喃道:“我就说嘛,那些事怎么可能是真的。怎么会呢!肯定不会!”
白钰鹇将行李箱交给管家后,交代几句后,便让人驾车离去。
车尾渐渐远去,“这么好的车,没想到啊,你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啊!”
“别调侃我了!”
“那行吧!我们走,地铁差不多可以直达。” 付熙尔喝完最后一口柠檬水,顺手将杯子扔进了垃圾箱。
少年并肩而行,踏着炙热的阳光。
一颗柠檬籽留在了口中,咬碎、吞下,带着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