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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花魁之死(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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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员外在长安各种势力中斡旋了大半辈子,怎么不知道蔺无舟话里有话。屋里鸦雀无声,康员外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金吾卫的职责是天子扈从警巡长安,刑狱录囚好像不在其职责之内,中郎将官位再大,乃是天子近臣,那也是越权了。”
蔺无舟攥紧手指,微微笑道:“金吾卫的职责确实是越权了,但长安城大唐帝都天子脚下,天子对此案极其重视,况且长安城内发生了如此可怖离奇的案件,金吾卫就是要负责长安的巡视,以免有歹人犯上作乱。”
不知道唬没唬住康员外,蔺无舟恩威并施,又道:“令郎死得不明不白的,凶手一直没找到,康员外不肯说,中郎将就如实禀报陛下,届时陛下降罪下来,我们谁也担待不起。”
康员外听完蔺无舟的话,也不回答,蔺无舟的话看似处处为他着想,实则已经断了他的后路。
樊丛青偷偷睨他一眼,低声跟崔宿讲话:“你看他,威胁起人来还真是叫人毫无反抗之力,偏偏他还不占理。”
崔宿只觉得樊丛青这话好笑,压低声音打趣她:“你是想说他心够黑吧?”
闻言,二人齐齐笑了出来。
康员外略微思索一番,暗叹口气,道:“是我儿,他与兰若好了一阵,但我身为他的父亲,深知他是个什么性子,便放任没管。好景不长,他又喜欢上了别人,兰若上门来闹过,之后听说她在芦苇荡吊死了。”
三人心底一冷。
兰若竟不是死在客栈里!
蔺无舟连忙站起身,樊从青和崔宿不明所以,也跟着站了起来。
樊从青拱拱手,“我知晓了,告辞。”
随后便匆匆要了匹马,交代另外两个:“我回一趟廨殓房查看凤娘的尸体,你们现在马上去湘灵阁打探清楚,兰若有没有什么关系要好的朋友或者姐妹。”
樊从青应下,同崔宿打马去了湘灵阁。
湘灵阁几日接不了客,姑娘都在各自房中待着,老鸨坐在堂前嗑瓜子。看到前来的两人,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不显,仍旧是笑盈盈地。
“上官还有何要事啊?”
崔宿懒得多费口舌,直接道:“兰若生前可有关系要好的姐妹?如实回答,否则先拘你进县廨。”
老鸨扔下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手,从堂前扭着腰肢走出来,扭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她走到二人面前,抖了抖手帕,靠近崔宿些,一股浓烈的香味直冲崔宿鼻子,熏得他往后退。
老鸨捂着嘴“呵呵”笑两声,“郎君这般不经逗。”
崔宿抽出横刀,提声道:“你想进县廨说?还是就在这儿说?”
老鸨笑容僵在脸上,手轻轻推开崔宿的横刀,点头道:“说,这就说。”
“兰若刚来时带了个妹妹,名叫兰因,她妹妹性子孤僻,不爱跟人说话,出门就蒙个面纱,谁也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兰若要把妹妹留在这里,但是不卖艺不卖身,横竖只是多双筷子的事,我就同意把人留下来了。”老鸨顿了顿,然后道:“她妹妹听说脸上长了一大片胎记,相貌丑陋,才一直以面纱示人。”
樊丛青追问:“她妹妹现在在哪儿?”
“早死了!”老鸨声音压了又压:“半年前随兰若,死在了客栈的大火里。”
“兰因也死了?!”
老鸨说话刻薄,不饶过任何人:“那火烧得老大了,客栈无一人生还,那兰因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樊从青了然。
“中郎将!中郎将!”
段觉气喘吁吁跑进湘灵阁,深吸一口气道:“快去……快去安化门外那片芦苇荡,县尉说现在就去。”
“长安马上就要宵禁了,他去那里做甚?”
段觉喘了两口气后,指着门外的捕手,道:“芦苇荡又发现尸体了,县尉收到消息先赶了过去,让我来找您和樊娘子。”
“宵禁之后便出不去城门了,县尉说要尽快,赶在宵禁前出去。”
樊从青抬眼看了柜台上的滴漏,马上就是宵禁时分了,街上已有金吾卫敲鼓警示众人。
“我们快走,击鼓之后城门街口就关闭落锁,没有上面的通牒,谁也出不去。”
三人点头称是,翻身上马往安化门方向去。赶到安化门时,城门郎正关完了内门,崔宿喝道:“金吾卫中郎将崔宿,奉旨查案,速开城门!”
城门郎见来人是崔宿,不敢多问,只打开一条门缝,恰好能让三人三马过去。
三人赶到芦苇荡,县廨捕手在芦苇中开出一条路,三人沿着路走进去,越往里走血气味越重,还带着淡淡的尸臭。
“蔺无舟,”崔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死者何人?”
蔺无舟不答,绕过崔宿朝樊从青去,攥着她的腕子把人往芦苇荡外面拉。
樊从青不明所以:“县尉?蔺无舟!干什么?”
等看不到尸体了,蔺无舟才停下,开口道:“死者是个男性,没穿衣服。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还是别看了。”
樊从青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笑问:“县尉呀,我樊从青的名声在长安城都那样了,始终都嫁不出去,我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蔺无舟挡住她的视线,撇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樊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得很。”
“我们这才认识多久?”樊从青靠近他几分:“县尉就了解我了?”
蔺无舟不动声色地避让,耳尖却是红的,尽管天色已晚,朦朦胧胧的,樊从青就是看到了。
她嬉笑着,知道他不好意思,便非要去逗弄他。
崔宿转过头准备叫两人,看见樊从青在蔺无舟身旁绕来绕去的,崔宿恍然大悟,抬手道:“了然,了然,你们继续。”
蔺无舟随手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扔他,被崔宿躲过,随后道:“走吧,段觉那边验完尸了。”
尸体盖上了白布,但周遭的血液还没有清理干净,血渗进了土壤,芦苇杆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段觉照例收拾好验尸工具,捕手奉上记录的小本子给蔺无舟。
樊从青凑上来要看,蔺无舟斜了斜本子。她抗议:“你用不着这么小心眼吧?他怎么死的?死状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沉默的看着她,段觉脸一红,结巴道:“樊娘子,你别问了。”
崔宿点头赞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什么跟什么?”樊从青扒拉蔺无舟的手臂,“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我怎么分析案子?”
崔宿:“谁说?反正我不说。”
蔺无舟心一横,把本子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死者下/体被割,心脏被剖出。”樊从青倒吸口凉气:“凶手手段好残忍……死者是开了疼痛共享吗?我现在觉得我的心也好痛。”
“樊娘子,”段觉叫她,小心翼翼问道:“何为开了疼痛共享?”
“就是……”樊从青想了想,如何用古代人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就是明明是割的他的,你感觉你的也被割了,一种感觉。”
段觉:?
蔺无舟和崔宿侧目看她。
段觉默默发誓:我以后一定要离樊娘子远一点。
樊从青不在意,道:“死者是何人发现的?”
“这附近有个村庄,村中小孩会到芦苇荡中玩耍,但平日也只在周边。据小孩父母说,是大黄狗跑近芦苇荡,小孩去追,这才看到了尸体,孩子被吓得不轻,父母马上就到县廨报案了。”
崔宿挑眉:“估计是大黄狗嗅到了血腥味。这芦苇荡里,几乎不会有人来,要不是这狗,可能尸体发臭了都没人知道。”
似是想到了什么,樊从青道:“你让我和中郎将前去湘灵阁查的事情,我们找老鸨问过了,老鸨说兰若有个妹妹,名为兰因,但一直以面纱示人,无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半年前,同兰因死在了客栈的大火里。”
蔺无舟凝声道:“凤娘的尸体我回去查看了,那不是凤娘的尸体。”
樊从青讶然:“你怎知那不是凤娘的尸体?”
蔺无舟蹙眉道:“月前陈尚书请凤娘过府跳了支惊鸿舞,我远远看见过她的身量,与尸体决计不是一个人。”
樊从青意味深长的“哦”一声:“原来是蔺县尉见过啊。”
蔺无舟无奈争辩:“我只是受邀参加宴席远远见上了一眼罢了。”
樊从青学着崔宿的样子,抬抬手:“了然,了然。”
懒得再说这件事,蔺无舟跳开话题,道:“现下天快黑了,再往前有个官驿,我们去那里将就一晚,顺便将本案理一遍,明早回长安。”
“官驿住一晚要花多少铜板?”樊从青苦恼地捂了捂钱包,愁眉苦脸道:“我可没钱了,你们不忍心让我睡外面吧?”
崔宿没忍住笑了,道:“堂堂中书令女儿,你怎么混得这般差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书令不给饭吃。”
虽是玩笑话,却是实实在在戳到了樊从青的痛处。在旁人看来,她樊从青是中书令的女儿,外祖还是折冲府都尉,哥哥在军营也风生水起的,那该是一个众星捧月的主儿。
可能是受到原主情绪的影响,樊从青勉强扯出笑容:“其实不然,我可穷可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