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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仲夏-2 ...

  •   回到宿舍已是天黑,刘长卿去洗澡,另两人在打游戏。不多时刘长卿出来,擦拭头发,正想说一起,才发现他俩已经退出游戏,起身要走。原来吃饭回来,周政文还惦记着羽毛球的事,他看明天上午有雨,一时技痒,想下楼挥两拍。刘长卿听说如此,犹豫着穿起鞋,权当天气很好,也出门散散步去。
      从宿舍下来的一段路上总是停满自行车,夜晚凭着雨前的清凉更加漆黑,那些自行车模糊看去,只像朦胧的人影。周政文走在前面,拿球拍一指,说楼下这一片虽然有灯,但是地方太小施展不开。于是往人少的地方去,像萤火虫一样找寻足够飞舞的场地。体育馆和池塘之间有一段柏油路,它只在上下学时有人路过,它的一个路口亮着几盏黄色的灯,停着一些黄色的共享单车。这是一个好地方,三人停在这里,想它比较清净,又不至于离人群太远。周政文说:
      “可惜体育馆关门了,主要怕这里会有风。”
      周政文抡转手臂活动筋骨,随即把羽毛球打给林川。林川说:
      “看着还行,不甚有风。”
      林川看准羽毛球的轨迹,把球打回去。周政文说:
      “是还行。但这灯也不算亮,再打高一点就看不清了。”
      周政文打了一个低空球,球从他想象中的羽毛球网上擦边而过。林川说:
      “明天上午估计打不了,你跟佑珠说一下下午去。”
      林川把球扫回去,站着歇了一刻。周政文说:
      “你去叫一下学妹。长卿这样子,估计明天又不来了。”
      周政文再把球打回去,他与林川往返几个回合,将羽毛球飞到刘长卿脚边。刘长卿捡起球,顺手把它飞回去。林川接住,将球往空中一抛,说:
      “长卿今天怎么不带篮球了?”
      周政文后退两步,猛地将球杀回去,说:
      “对啊。那待会儿你也来挥两拍,让我看看你的水平。”
      林川接住周政文的挥击,把球打得很远,说:
      “有长进——你这水平先让我试试看。”
      “什么林彦俊。”
      刘长卿调侃一句;周政文把球接住,打得更远,说:
      “那我得用这招了。”
      周政文学了一招轻盈的搏杀技,想象腾在空中全力挥拍,让对方毫无招架。线下他是第一次用,林川没有接好,算是效果不错。刘长卿回答说看他们玩,实际上也看了一阵了;他蹲在步道砖边缘上,想象快要掉下去的感觉,他想头顶的树荫虽然不能遮阳,但也颇有些隐私感。凉风拂过,刘长卿才发觉应该穿拖鞋出来的,漫无目的地观望总是十分怯意,尤其在洗完澡之后。他很少来到这里,虽然在学校呆了五年,其实和很多小场景还没交互过。以前上公选课,快要迟到了,他本可以走这条柏油路,但总归从不远处另一条小径奔行了。尔后也再没试过走这里。刘长卿摸着半湿的头发,择了几片枯叶放在头顶,上大学这几年,没有少掉头发。他想起来林川说的变成一棵树,摸着这几片枯叶,笑着喊了一声林川,说变成树也难逃凋零。林川没有细究刘长卿说了什么,只建议他顶替自己和周政文练练。刘长卿表示不想出汗了,周政文也让林川看招,说话间将球击了过去。
      下午回学校的车上,天气也很好,万里晴空,有很好看的云。刘长卿让副驾的周政文帮忙抓拍,此下正在翻看,感觉不错,却比印象中差一些。刘长卿印象中的云更加通透,如烟般一层层叠到眼前,好比触手可得。照片里云从三维被拍成二维,它软绵绵的触感被压瘪了,只留得一个不深不浅的记号。刘长卿尚且不能通过这个记号还原初见云彩的印象,心绪闲散下来,便被两位室友的谈天所承让。周政文说,以前他们也经常散步,十一二点人不多了,压在马路上,整条街都是自己的。今天反而有些拘束,因为时不时有电瓶车经过,他和林川还得让让。周政文爱使点小坏,看见电瓶车过去之后,就拿着球拍挥舞,好似马上就能敲到对方的脑袋。这时他只怕弄出声响,万一人家正好回头了,该怎么回应?看见人家开远了,周政文便嘻嘻笑着,继续回来打球。可他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响动,这声音着实吓了他一跳,让他以为电瓶车发现被捉弄了,转回来要说法。幸好不是;周政文仔细去听,这响动并非如电瓶车一般来自工业时代,比之再往前。它来自农业时代早期,让人联想到斯芬克斯,古老又深邃——然而十分常见。周政文把两个室友叫过去,顺着发出响动的草丛探寻,他打开手电,照着树荫下昏黑的荫蔽,忽得才又听见,好大一声:
      “喵~”
      “哎,我就知道是猫呀。来,过来康康。”
      “喵,小喵你干嘛呢?”
      小猫顺着光源,从水杉树下跳到马路中间,周政文上前撸了它几下,它很有灵性,伏地表示温顺。一旁还有电瓶车经过,并不安全,周政文便把它引回路边,同它对话几句——不过毕竟没能问出它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学校里时常会出现野生小猫,有爱心的同学喜欢蹲下来给它喂餐,这爱心如此之大,乃至于刘长卿发现小猫其实挺胖的。它揣着啤酒肚,或者说面包肚,大约也是猫界老总,时常吃拿卡要。林川也来与它逗趣,试着将它抱起,不过没能成功,随而林川把小猫放回草丛,让小猫再次等候,他们先回去打球。三人便回到马路上去。而小猫也真听话,在附近转悠许久,并未离开。有时刘长卿看球无聊了,回过头去看它,它真还在,只是要摸它的头它就很抗拒,直接跑开。但毕竟一直都在,刘长卿觉得很难得,从前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小猫,于是给它拍了几张照片。林川和周政文也玩累了,歇下来看见小猫还在,觉得是缘分,遂继续与它互动。林川挠挠它的肚子,表示它真够惬意,周政文则把羽毛球搭在小猫头上,拍照留念。他和刘长卿各自发了朋友圈,他嘱文“没事就爱绑架些羽毛球搭子”。
      刘长卿乐意相信征兆,起码这很能给他下决心的动力。小猫的久久不愿离开,或者说久久没有离开可以代表一种坚持,如果联系在他难以言状的情愫上或许可以变得曼妙,所谓“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大约他可以以此坚持一些人和事了。从小猫身边离开,回到宿舍,外面反下起了雨。气氛湿哒哒的,刘长卿也将心情浸染,变得有些感性。他正在阳台上看风景,其实没什么风景可看,漆黑的夜下模糊雨点,视线里不能出现的风景,正在他心里徘徊。他想到了秦依阳,突然有些想见她。未等他再多想,发凉的栏杆打断了思绪,仿佛告诉他应该克制些,好比在这种时间这种地点说想见谁其实是不礼貌的。毕竟对方也和他不熟知。刘长卿对此患得患失,之前还幻想过考上研后的再见面,然而就算考上,当一个交情不深的人历经漫长时间再站在对方面前,对方该如何面对呢?好比在人家主地巷子里租一间公寓只为偶遇,画面可以是真挚的浪漫,也可以猥琐的行男。大约更多人会后怕吧。并且又该如何消受?对方是否该拿出对等的情感来回应呢?用时间酝酿出来的爱意有些趋近永恒,这总让人十分向往,但是真当非常远的时间要坍缩成一个计划,并且赌上许多孤注一掷时,更多问题会横亘在眼前。可能早几年,刘长卿是不顾一切走得生猛,现在他把周遭的一切,包括家庭、学历、理想、未来都放进来,发现现实有无数种可能劝退他不要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苦于这种背德感,也苦于找不回一往无前的自己。他记得《肖申克的救赎》,并向往安迪那份勇气。安迪顺着下水道爬行两公里,只为了逃离监狱、找回自己,但他并不知道最后的出口是否简单地被锁上了,使得这一切成为无用功。过度思考正在侵蚀刘长卿,他淋了点雨,想知道自己的本能走向哪边。可惜越淋雨越清醒,他陷入更大的纠结中。刘长卿没有去追问答案,暂时放松思想,记起小猫带来的征兆。或许事情应该慢慢来,想太多反而不知道怎么走路了;他的确不知道怎么走路了,周政文见他定在门外,叫他赶快进去,不要感冒。他问要不要抽支烟,想得更清楚,刘长卿说不用。周政文又说,其实这样的时间他和川也都经历过,某种意义上说三人也算同病相怜了。他建议还是想得积极些,事在人为却也不能强求,退一万步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刘长卿说他一步也不想退。周政文则再劝慰,说那也不要坏了自己的心情,再怎么,情情爱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还有很多内容呢。其实这话是刘长卿先对周政文说的,刘长卿一想也是,最近每每想起这些,仿佛心情都要迷醉,才对得起这深沉。他还对周政文说过,不管什么关系,总是有向好的迹象才有可持续性的。想到这里,刘长卿已经扭转心情,让周政文不必在意。他或许可以这样想:虽然患得患失,但因为有如她一般的概念存在于世,自己也应该更乐观些。哪怕最后什么也没能存续,介于触碰与收回之间发生的流转,如此弥足珍贵。
      刘长卿借此转变思考,着想于“如她一般的概念”是怎样的存在。人说,记忆里的白月光连白月光本人也要逊色许多,以这样的说法来参考,秦依阳其实是很特别的序列。虽然她离自己不远,两栋宿舍楼的距离,但很少能见到她;有些模糊了。对于现实的她,刘长卿所能获悉的许多都来自同学口述,而秦依阳,对于刘长卿也更趋近一个概念而非实体了。关于这三个字,刘长卿只能先用太阳联系起来,毕竟“只想晒太阳”嘛,只是她的印象正如月光般在流逝。刘长卿并不能触碰到她的确切印象,正如脑海里渐渐消散的白云一般,但他却觉得不能用“白月光”之类的词语来填充,事实上,称她为“同学”最好——因为那样的词语一方面抹杀着确切的人格,使她成为片面的寄托而已,另一方面,那塑造着唯美的印象,给了自己一个不必高攀的理由,好似未经拥有且已经失去了。刘长卿确信秦依阳有她丰富的人格,他也一直对这份人格的空白好奇着,同时他也好奇,这样的空白怎么如此驱使着他,使他产生如此多的念想与变化。“I wonder the more at the beauty which has kept up the spell so fervently”,他觉得很奇妙,这种感受来自自己身上很神秘的部分,好比拂过溪流时清晰流动的血液。虽然这份感受还不是很清晰,他却愈发想念,想念着,甚至觉得不会再有这样的存在,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感受了。他想起来傍晚让政文帮忙拍云,其实他是想把云分享给这样一个存在,让念想跨越进现实里。但他没有,没有能发出去,他只是百无聊赖,看着照片里的云,又翻见了一首诗。诗是这样说的:
      我很想告诉你今天的云很好看
      可是我打开窗户,我的天空万里无云
      我不能告诉你了

      这与他的心情暗合,他期待着好看的云能被好看的人看见,但是欠缺一个理由——或许根本不需要理由,只是这对刘长卿来说很难。雨下得大了。刘长卿坐在桌前,暖光灯打在他头顶,稍显温暖。他短暂地从思绪徜徉中返回,返回到现实里,他用手掌撑着耷拉的脑袋,随即又跳进思想漩涡。他心中萌生出不舍,想起政文的话,感觉周边的一切正在离他远去,包括政文他们。一些所能面见的场景,似乎都一天不比一天容易,以前他没有细看,没有细细感受过,现在则有些来不及了。刘长卿还想感受许多,同时无数纷飞的念想开始奔向他,他想抓住其中的某一乃至全部,于是拿起笔,打算记录下些什么。刘长卿知道,写字是亟需真情实感的,人可以为了作业而手抄答案,以此得到蛋糕,却不可以在表达情感时也作这般;他首先明确自己有东西要写,情感丰沛之处,文字自己就跳到了纸上。于是他看见黑色墨汁背靠滚珠落满划痕,四四方方的,在白色草纸上。划痕粗粝得仿佛刀削,那刀削般的字迹代表他丰沛念想的某一,这某一出自时间的隽永,而隽永的它,则来自刘长卿脑中千回百转。刘长卿来不及写下全部,将此刻的想法浓缩成很简单的话语,写道:
      我告诉你不是表白
      我用这个借口约你出来散步
      其实我只是想见你

      写完这几句话,刘长卿仍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因为这几句话意义这么明显,而在现实里却指代不明。他搞不明白这几句话用在何处,或许也不会用出去了。目前,他以为在想的层面已经够多,而在做的层面却十分有限。他只是送了一封内容不详的信而已,虽然捕捉着虚无缥缈的情绪,其实大都为自己动容。如果严格地去想,他是否有些自作多情呢?这算什么,一个即将擦肩而过的人总想着延续一份所谓交集,是想把它幻化成爱情吗?况且行动上这么勉力,难为情在哪里?还是说他要凭一封净重五十克不到的信、比鸡蛋都轻,就要拴住一个人的心,不必再做更多爱的示意了呢?这些问题刘长卿都没法回答,他仍然患得患失,如果自己就那样冒冒失失,时隔两年再去见秦依阳,到时的心境该怎么平缓?他比之那时秦依阳身边的朋友同学们,又特殊在哪里呢?这是刘长卿要面对的问题,如果一眼跨过两年时间,他总是没办法给出好的答案。他当然可以设想,设想一切的困阻都为二者所让步,终于完成其一厢情愿,甚至他还可以设想秦依阳与他心意相通,所以是两厢情愿。但这并不能在他自己一个人身上闭环,于是他想见到秦依阳,或许问问她怎么看待这些——假如她也想过这些的话。雨还在下。刘长卿关掉电灯,侧躺在床上。真的要那样吗?其实之前想得挺好的,如果能在这份情愫中得到自我升华,其实就很好了,何必要去激进。况且秦依阳已经通过黎西将意思委婉转达出来,她有被困扰到,那么自己后退一步其实最好。周政文看刘长卿还没睡着,劝他说不必想太多,人生这么冗长,其实还有不少容错率,可以从长计议去追。刘长卿则觉得,一方面他与秦依阳的人格是平等的,用“追”这种字眼很奇怪,只可惜找不到更好的字来代替;另一方面,刘长卿不想从长计议了,他的念想已经四溢,不能再坚持下去。他很想说明天自己就去找秦依阳,说明这一切,因为这样的思绪已经让他每晚难以入眠。但他只问了问雨停后还打羽毛球吗;当得知学妹答应去,他便说自己不去了。刘长卿平躺在床,合上眼,折叠最近所有的信息、所有人说过的话,一时间心跳停了一拍,竟也得到一个不要冲动的信号。那么该不该顺应这个信号呢?呼,好难。刘长卿再侧过身,发现天空已微微发蓝,雨停了。再这样纠结下去,能得出什么结论呢?刘长卿蒙在被子里,只想放下这些醒来再说。可是醒来会好吗?刘长卿不知道,他只是在脑中演练许多可能性,从君士坦丁堡到伊斯坦布尔,在这些可能性的某一中陷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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