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物语》捣乱小白

2、晚春-2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刘长卿的逻辑能够自洽，独处时最自在。他喜欢来自内心的自我博弈，比如刷到一则讨论婚姻的帖子，一面觉得相互依偎着的情侣大抵在世界上最幸福，一面又觉得结婚前首要考虑是婚后财产分配太魔幻，两种态度在一副躯壳里比拼，我与我互为反义词了。这种程度的思考对他来说刚刚好，不必亲自下场去体会，只需要在桌前头脑风暴，便能获得恰到好处的经验。并且他不必时时刻刻做这样的思考，那更像是他碌碌无为后额外的补充。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按部就班地打开视频，翻阅着，有时就在首页看算法为作的他推荐，有时一时兴起，也从收藏里翻出旧物来回味。如此过渡到下午，他就会静静地等待游戏直播开启，就像小时候等待卡通开播一样，在直播间观望，直到睡觉时间。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刘长卿积累了一些表达方式，也有一些表达诉求。毕业这最后一年里，他浅尝辄止地表达了一部分自我，比如歌唱比赛，比如结识新朋，得到过正向反馈，却不敢更大胆。遇见秦依阳是一个转折，或许他本就是勉强维持平衡的天平，只需微小受力便能向外倾斜，他本就该在此时有所转变，秦依阳所做的、或者说秦依阳无意间的自我表达，很微妙地改变了刘长卿的天平。刘长卿明白这其实与自己干系最大，而秦依阳，在这份改变中处于什么位置呢……可能自己的确是被缺憾包裹了而已。但周政文试探他的时候，他的反应也无可置否。他大约的确是喜欢秦依阳的，只是这种喜欢还很模糊。刘长卿向往秦依阳的状态，完善学业的同时坚守与室友的友谊，又能参加文艺活动，又能积极参与班干，并将自己的人生规划好。刘长卿也试着像秦依阳一样将自己与周边的小事物展现一些，他向学生会投了毕业论文致谢文稿，也把相册里毫无意义的云朵分享出来。这种类似孔雀开屏一般的展示，刻意了些，刘长卿也很感激。或许以前的他有些偏安一隅了，纵使再多丰富情绪，窝在自家壳子里，只能憋出内伤。
　　无论怎么说，刘长卿会记得这些的。那日送完信，秦依阳编辑了一段话回给他。她想了很久，其实一开始有些惊讶。她表示接收到长卿克制不冒犯的心意，虽然的确相识很晚，但哪怕没有机会多多接触了，彼此也是生命中互为亮色的云彩。她受到了鼓舞，也祝愿彼此永远真诚且快乐地活着。尔后是自驾游；自驾游可以说是对刘长卿的一个打破，来之前他很少考虑大家各自的人格，正如他长久以来对别人性情那份好奇的怠惰一般。他只知道两位室友的人品，以及志远比较大条的性格，除此之外顶多从道听途说过一些同学的刻板印象。现在他又开始好奇了，并且没有怠惰，他好奇一起吃烧烤的大家或许也各自有所保留，既然玩真心话游戏，不妨先听听看。接下来是黎西讲话：
　　“我是e人，哈哈哈，但是我很宅。你知道吗？我很信星座诶，就是，我觉得那其实是一种预兆啊。你可以根据它给你的预兆判断自己的喜好，你还可以根据，因为它说得也很准呀，你可以根据今天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根据这些来决定你今天想要做什么。因为我选择困难症了。每次……每次我在考虑要不要出门的时候，我甚至都会去翻，哈哈哈哈，翻‘黄历’你知道吗？然后就得出今天不能出门的结论，然后我就可以躺一天啦。”
　　这是一位乐观外向的女生，并且喜欢对“哈”先生作些小动作，把它当破折号了。李佑佳听罢黎西，不满足于黎西没有说自己喜欢谁的事。她嘟了嘟嘴，又问黎西的理想型。
　　“理想型，没有理想型呀。自从之前，我不是谈过一次恋爱嘛，然后就感觉没有理想型了。哈哈哈。当时我们谈也谈得很快，分也分得很快，感觉就是莫名其妙就没了。而且还有一点，除了我们性格不合之外，我们的星座和mbti也不是很合，真的很准不是吗？”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男朋友。你们的确不太合得来，那段时间你都很少发朋友圈了。不过其实不发也挺好，没啥可以发也不必要硬发。像有一些人，发一发小猫小狗就还好，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发，真的，让人苦恼……”
　　“别人发什么那不是人家的自由嘛，”周政文平常爱好发点小幸运与小美好，被误伤之后立马还击，“这也你要管着？”
　　“我哪里管了，我只是看不顺眼，而已。吐槽一下而已。”
　　“话说，”志远接着李佑佳的上一段话，“佑佳酱你和你男朋友不是还没官宣吗？”
　　“对哦，”黎西也反应回来，“佳佳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呢？我都还没祝福过你们呢，99。”
　　“啊～这个事情。这个事情本来之前也和我男朋友讨论过的，因为当时在一起就挺突然的嘛，然后寒假回来一直忙毕设，也没仔细聊过这事。上次和他打视频，说六一去他那里，然后决定到时候再官宣了。大家聊点别的话题啦，怎么都在聊我，搞得好严肃。”
　　原来如此。其实刘长卿不太了解李佑佳的事，之前只听林川说过。李佑佳在去年夏天搬来专业教室，坐在周政文旁边。因为事多，起初每每惹得林川和周政文麻烦，导致其回到宿舍都要吐槽她一番。林川会说，“这个李佑佳真的，能这么蠢的，看见老师问谁没来……我都跟她打过招呼了，说今天请一次假。她直接说我没来。后来还说忘了。有点小事就要麻烦一下，教了还容易忘。”周政文也附和，“而且老是发脾气，我是欠她的还是怎么。每次我好心帮她做事情，帮她带打印图纸、带外卖，给她把鼠标垫摆正，她还不乐意。”刘长卿便在一旁笑，周政文要他与李佑佳同桌试试。尔后印象有所改观，但她还是缺点颇多的一个姑娘。林川与刘长卿说，“其实就是有点蠢，李佑珠……但是也不甚蠢，还知道给我们带吃的送苹果。长卿还有你的。这个李佑珠还真不错。”刘长卿接过苹果，听周政文再接续，“这是李佑佳的小名，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她以前叫李佑珠，后来改名了，还不让我这样叫。她有时候真的就像一只，‘ju’一样，反应迟钝，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再往后临近考研日子，周政文对李佑佳评价得少了，林川则说李佑佳状态不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考上。等到寒假回来，刘长卿已听不到室友提及她，这次才知道她谈男朋友了。李佑佳也简单介绍了她的恋情：
　　“寒假的时候，因为我们其实是高中同学嘛，但是后来一直没有联系。然后他不知道从谁那里得知我正在准备复试，当时我也很、每天都处在一个紧绷的状态当中嘛，然后他就说可以帮我，他来当面试官，来帮我模拟面试这样。就是他是那种非常优秀的人，因为比我早一年考研嘛，然后考上了武大，也很有经验。但是当时我其实是拒绝的，毕竟很久没联系了，我也能感觉到——大家都能吧，感觉到一个男孩子接近你肯定是有原因的。然后我就直接跟他说了，我说，我们是没有情感基础的，虽然以前关系还不错，但毕竟中间断联那么久，他也没来找过我。他却回答说可以慢慢培养，其实我们比起很多人更有联系，因为还当过同学。再后来他还是帮我准备复试，我还是觉得不行，中间其实有在为难他，想要他别帮我了。我说，我自己心态也很容易失衡，和人很难相处，但他就把我描述得很好，说我很有耐心很善于照顾别人的情绪，说得我真的，因为在考验中收到很多打击嘛，真的是被治愈了。后来临近复试，他每天也帮我模拟，帮我敲定一些细节什么的，给我加油打气。我真的觉得再这样下去就像是在吊着他了，就在面试前一天说，第二天一定会给他一个答复。面试完之后，我，因为我能确定他的确很喜欢我，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付出了对应的行动，但我也得确定自己的心意。在那段时间里面，其实对他萌生过许多恋爱幻想，到最后的确也是很感动，觉得自己足够和他在一起。感觉像是我在给他面试一样，哈哈，他反而交出一份很好的答卷——但这个过程中我也会照照镜子啊，我不是想说我在吊着他或者拿捏什么的，他每次帮我准备复试我都有帮他买奶茶或者其他东西吃的。我觉得，其实我是有一点点不是很能配得上他的，但是还好啦，确定关系之后，我也教了他很多，总之相辅相成啦。”
　　“哇哦，还是别人的恋爱好嗑。”黎西问，“那他有知道今天你来吗？”
　　“肯定会告诉他啊。就算他不问我一般也主动说，包括我的过去基本都有和他说的。”
　　“那佑佳酱不给你男朋友call一个过去。”志远补充道。
　　“我刚刚跟他打过电话了。他这时候在打游戏，而且打视频看不清吧。”
　　“的确是郎才女貌了。”刘长卿则问道，“你们上一次见面是啥时候啊？”
　　“没有没有。我们上一次，是在上个月吧。当时他送我去学校复试，之后我们就在网上聊天啊什么的。而且你们知道吗？他真的属于是特别粘我的那种——也不能这样表述，反正就是他会去翻我的视频记录，了解我每天看了什么，然后和我产生话题。他真的是那种很好的恋爱对象，和他在一起之后体会得很深刻。”
　　李佑佳继续表述着男朋友的好，不过她极力避免大家往她是在炫耀的角度去想。另一边，林川在烤牛肉串，递了一串给周政文。刘长卿也要了一串，他边吃边梳理，想起之前被他当作玩笑话的一些事。刘长卿将时间拨回半年前，当时他对周政文说：
　　“那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你说出来的还更多。我还说我也喜欢你呢，你信不？”
　　“我信，叫声‘老公’听听。”
　　“叫你个头。叫林川去。”
　　“你这不出主意在这瞎捣乱，我直接吃你一个面包。”
　　“不是，谁在捣乱？川你这有个搞基的不去解决，来解决我的小面包。呐，你们自己又不说清楚，一会这个说有女孩子弄得你很苦恼，一会那个说活着没意思不如别学了，我这什么信息都不知道，全凭想象在和你们交谈。到底发生什么了呀？”
　　当时正值考研出国冲刺阶段，每天都觉得时间不够，却又学得乏力。林川只说发生了大事，但他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被刘长卿问时，并不细说。而周政文则在怀疑，一面怀疑自己的能力，到底能不能设计出好东西，让自己完了出国的愿景，一面怀疑周遭的人和事，到底哪些自己喜欢哪些自己不喜欢。两个人其实都是焦头烂额，虽然已在教室往复过很多遍，并不能静下心来，回到宿舍，却愈发不能释怀，一并井喷了：“忙忙碌碌”“碌碌无为”“天天重复”“枪毙算了”“再等一会儿”“有点沉醉”“什么学妹”“慢冷女孩”。刘长卿当时理不清底细，将其旁置于斯，直到今天才又拿出来。他首先好奇周政文的事，以为和李佑佳有关，便问林川：
　　“你去年说的李佑佳对政文有好感，啊，真不是开玩笑的吗？”
　　“——呃对。当时不是跟你说过嘛，佑珠确实是因为政文才搬来的。当时也表白过，不过都处理了。考研过去之后也没联系了，都忙自己的事呢。”
　　“这样啊。”刘长卿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个慢冷女孩呢，是不是他前女友？”
　　“不甚是。怎么突然问这些？”
　　“没什么，刚好想起来……诶那当时你不是也很忧愁嘛，是发生什么了吗？”
　　这次林川没有回答，指示刘长卿去问周政文。周政文正和黎西等人打趣，说出国后如何防备美式居合，他听见刘长卿问话，便掉转头来。周政文先回答，“慢冷女孩”刚刚就有人提到，自己解释了，而且自己之前也跟他解释过，是他忽略了。对于林川的事，周政文则说：
　　“我以为你都知道了。其实当时是川失恋了。你不也知道他和学姐的事吗，就在去年夏天的最末尾，学姐就提了一次，当时没同意，拖到秋天，实在撑不住才分了。因为你也知道他们谈了四年嘛，所以很多事情川想要回避，也就没跟你说。而我呢，本来是应该告诉你的……好吧再跟你说一件事：最后分手的那晚，其实学姐说川如果愿意去找她就还有机会，我也劝川去。但后来再仔细商量，决定还是不要去。哎，真的很难说清楚，很多事情，可惜你没有参与到，也没办法共情。”
　　“这样啊，可惜。”
　　信息一时间消化不过来，刘长卿便吃了些零食，用肠胃带动大脑转动。他顺着刚才的逻辑想了一想，脑中跳出一句“李佑佳used to like周政文but not now”，这个很好翻译，李佑佳喜欢过周政文但是现在不喜欢了。相对而言，林川的事情更复杂些，刘长卿不知道他放下没有，也没去问。另一边，众人将话题往轻松的方面发展。谈起未来，他们总是理想化，虽然有现实主义的刷子，但无论如何，漆上去的颜色都是明亮的。出国的要好好照顾自己，研学的该细细专精行业，包括即将入职的刘长卿，众人也寄语他飞黄腾达。
　　夜色入深，彼岸的灯火早已熄灭，大家打点行装返回民宿。民宿里男女分住四间房，各自洗完澡，都留待客厅刷手机，兴致并很不高。此时刘长卿对秦依阳思来想去，决定不能隐瞒。一方面他已经听了大家很多秘密，自己全包裹着不太公平，另一面也对林川所说的“大家能出谋划策”有些触动，如果自己什么都不主动，那更何谈后续呢，毕竟遇见就已经用了很多缘分了。他见气氛比较暗淡，便敲敲林川，林川也懂，便帮他表述。顿时几人有了些兴致，新的故事，何妨一听。只是这几人并不让刘长卿明说，表示各自去猜，不多时，黎西先猜到答案。哈啊～真是让人为难。接下来轮到刘长卿说话。他尽量克制地表达，说他如何认识秦依阳，又是什么时候萌生情愫，说他给秦依阳写了信，也收到了回复。他避免大家往得失的方面去想，平静地像写一篇日记。日记被大家逐字读完，暖光灯下更加有了些氛围感，好比新雨初下溅起蒙蒙尘土，蒸腾的暖意让人感觉轻盈又迷幻。一旁的周政文早纳入过这氛围，轻松听完故事，正在买衣服，也提议刘长卿学学穿搭。刘长卿说肯定会学啊；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未从迷蒙的氛围里跳脱。直到黎西告诉他，“秦依阳可是同济三百七哦”，他才被警醒，从迷蒙里看到鸿沟，得到仿佛确认未来后的迷茫感。不能在一个学校里的恋爱……刘长卿突然想到林川，林川和学姐就是这样分的吧？情侣之间因为前途不合而分手，也是常有的事——嗯？想什么呢？刘长卿忽得跳转回来，发觉秦依阳和自己根本都不是情侣，哈哈。况且从现在知道的事情来看，他想认知秦依阳都很难。他和很多人一样，只对秦依阳的积极一面印象深刻，可黎西告诉他，说她不只是表面那么轻柔可爱，相反内心十分坚忍可耐。刘长卿联想起来，虽然秦依阳大部分时候与室友相伴，和大家保持着礼貌距离，但上毕设课时，她在同伴面前过的自如状态，就像自己面对林川政文一般轻松洒脱。这与大家对她的规整印象有些出入。刘长卿开始好奇这部分偏差，想要知道更多，却好比碰见最后一班的满载巴士，没有得道的途径。可惜；可惜归可惜，他觉得再揣测下去该不礼貌了，空洞地探究终不能对现实带来效用。他便打个哈欠，眯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