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自首 ...
-
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一天。西城24年前那场屠杀案的凶手突然自首,通过电话打到我家,语气平静地说:
“我才是西城杀人案的凶手,你们抓错人了……”
那是24年前的旧案子了,警方早给这个案子收了尾,我也在漫长的自洽中,开始说服自己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凶手是我的父亲。
可就在它快要成为我记忆里模糊的创伤时,一个自称是凶手的男人打通了我的电话……
“我已经在警察局门口了,打了110,估计警察很快就会把我带走。”
“不是……”我一时没有理清楚他说出的这些话,犹如第一次脱离海水的海龟登上沙滩,不知道思想该往哪里漫延。
我咽了一口唾沫,嗓子眼却依然干涩,继续说道:“你是谁?”
“来到警察局你就会知道的……”
我还没有机会问他更多,他却已经把电话挂了,接下来响起的的确是警察打来的电话。
“韩嵩先生,能麻烦你亲自过来西城区稻米村公安局这边吗?关于十四年前您父亲的案件,现在有了新进展……”
在动身前往公安局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也终于从“凶手”突如其来的宣告中整理好思路。也就是说在那次案件发生后的第24年,我父亲被执行死刑后的第22年后,真正的凶手才被抓到,还是以自首的方式。
24年前啊,历史上的1999年,那时候的冤假错案真不少,佘祥林杀妻案,呼格吉勒图奸杀案,孙万刚□□杀人案……历史上的错误似乎总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像在一个特定的时代背景下,这种错误被错误地认可,以至于有无数人紧追其后,重蹈覆辙。
我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这样的错误也会发生在我的身边,发生在我父亲身上。
我出生在1992年,西城杀人案发生时我才7岁,那是一个想法和能力处于完全不匹配的年龄,所以才会在父亲被人扣上杀人犯的罪名后,一气之下单方面和父亲脱离父子关系。
我的父亲是60后,名叫涂象林,林是他们那辈的辈分,和其他那个年代的父亲一样,他的根深深地扎在西城区冬陂村的土壤中,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中长出自己的稻米田。
我的母亲告诉我,他们在那个年代算是老来得子,二十几岁的身体硬朗结实,但放在那些十几岁孩子就出来打酱油的雏娃子上依然显得格格不入。他出生的那天,父亲早早从集市赶到医院,却还是只看到助产士抱着湿漉漉的小婴儿在一旁逗笑。
他一过来,就伸出粗糙的大手想抱我,却很快被护士拍了一下。
“用酒精消下毒。”
父亲露出两口白牙,嘿嘿一笑,照着做了,然后继续伸出大手讨要抱抱。
助产士看着这一幕也笑了,嗔怪道:“人家妈妈都还没抱上孩子呢,做父亲的这么急呢。”
躺在床上的母亲也虚弱地笑了起来,说:“他一直就这么毛躁……”
然后,他俯下身子慢慢接过助产士手上白嫩嫩的肉球,在护士的细致指导中,终于找到了合适地抱孩子动作。
他的手磕磕巴巴,磨蹭着我光秃秃的小脑瓜,但因为动作轻柔,所以也不至于让人反感,那时的我在转移阵地后只安静了一会,就又开始稀里糊涂乱哭一通了。
父亲看到我又哭了,怀疑是他自己抱的不好,赶紧吓得把孩子重新递给护产士,心有余悸地说。
“这男娃娃怎么这么会哭?”
童年里有关父亲的记忆并不多,但一直记忆里的他都是沉默着的形象,高高的身躯顶住了童年时抬头仰望的天空,记忆里的模样也因为距离遥远而变得模糊不清,记忆模糊不清就给自我欺骗提供了借口。
我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个很沉默很冷淡的人,尽管母亲会常常提起他,但那种家长里短的氛围总是会和他印象中杀人犯的形象发生冲突。
我坐了两小时车,从县外赶回西城,再打了四十分钟车才终于赶到稻米村公安局,我一走进去就有一个年轻警察负责接应。
“韩嵩先生,你来这边坐下,我们马上要开始审问嫌疑犯了。”
我点了点头,视线从远拉近,从放在审问室外的盆栽再落到年轻警察胸前的警徽,两者之间的距离让我感觉到眩晕。
那个人就坐在那里,那个语气平静说着我才是凶手的男人就坐在那。
我跟着警察来到监控室,戴上了能让声音更清楚的耳机,不知所措地等待耳机里声音响起。
“名字。”
“曾仕杰。”
“你说你是1999年西城杀人案的凶手?”
“是的。”
“为什么要干那种事?”
“动机吗?死者一家是我在煤炭厂的老板,第一次萌发想杀人的念头是因为克扣工资吧?那年代你们也知道,一个月工资下发不下来这个月就揭不开锅……”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嫁祸给涂相林?”
“嫁祸?警察先生,你们搞错了吧?我当时杀完人人都是慌的,怎么可能会想到嫁祸?我跟你们讲吧,当时我人都跑到别县去了,生怕警察抓到我但过了几天后,我家里人就来电话了,我以为是警察找上我家人了,结果却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我跑哪里鬼混去了,家里还等着我的油水,再一问,原来你们不知道怎么的抓了我一个厂里的涂相林………”
一个时隔多年的冤案背后竟然是这么简单的故事。
接下来是针对案件的一些遗失线索补充,但因为年代久远,只能根据当时拍摄下来的照片和凶手的回忆进行整理。
“接下来,我们将把这些资料移交给最高人民法院,介于案件发生的时间过于久远,针对你的判处还需要一段时间下放……”
审问员摞好文件,起身打算离开。
然而,曾仕杰拦住了他,用嘲弄有趣的眼神打量着他。
“等下,警官,忘了告诉你们,我可能等不到你们判刑下来了,我刚在医院确诊了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