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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二舅篇(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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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二舅像老黄牛一样低哞一声,抿了口茶,思绪这才回到现在。小妮爹坐在小马扎上,正奋力抠着头皮屑。
见他这样,二舅气不打一处来。转脸对孟老太说:“姐姐,你喝茶不,你得多喝茶,软化血管哩!”指着小妮爹说:“给恁娘倒点茶来,温度可得正好。”
小妮爹连忙去了。孟老太很高兴,一笑,讲话又浑了:“不...不渴!”
二舅却很严肃。声音微微地抖:“姐姐,咱可是从苦日子里过过来的!就得让小辈伺候,这是孝道,也是给他们自己积德。没有你哪有他们,没有父亲哪来的咱姐俩?他们得深刻记住咱这两代人吃过的苦,干过的光荣事迹,感悟这里头的精神,再一代代地传下去,不丢咱家的精神,这又是更大的孝。要我说,好的家风才是传家宝,可比真金白银还重要。”
小妮爹给两位长辈续好水,坐回马扎上。于是二舅摆正身体,说:“她爹,你是城里有大出息的人,是国家的栋梁。所以你舅才把这些事迹跟你说,希望你牢记在心,时时刻刻想着,要做好人,行好事,不能背叛人民,也不能背叛国家。”
“好,好。”小妮爹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二舅继续他的故事:
“俺父亲呐,有文化,在抗日救亡会里给别人扫盲。这个救亡会是个上过大学的先生办的,他是个无党派,广结抗日人士。里头有俺父亲这样的共产党员,也有国民党,还有正义的人民群众。俺父亲的三姑父就是群众。四十岁前那一双手只摸锄头,四十岁之后握上了枪,这一握便放不下。三姑父的枪法奇准无比,一粒子弹能拐两个街角,绕一个磨盘,直接喂进汉奸的嘴里。这样的奇人自然被俺父亲拉进救亡会里了。
说起来,俺父亲的枪法还是他三姑父教的。三姑父是个实在人,他琢磨的诀窍都传给了俺父亲。
三姑父说打枪不能着急摸枪。先要‘三稳’,眼稳、手稳、心稳。要是不稳就实练,这傍身的家伙就是头一个害死自己的凶器了。
先说眼稳。俺父亲抢说他知道,眼要像鹰的眼一样。三姑父摇摇头,说咱这里都是林子,他活这么大也没见过三回鹰。虽说鹰眼是出了名厉害,但咱教学的,不能拿不熟悉的东西摆理,误人子弟嘞。
三姑父自己总结了一套,全从生活里来的。稳就是‘鸡头牛腚’。咱过年杀鸡都知道,你再怎么摆弄鸡身,它的头绝对不乱动。‘牛腚’对应人的底盘,得有几百斤的敦实劲。
小妮爹小时候牛都见得少了,不知道牛的敦实。你看狗好动,跑起来腰一耸一耸的,动作太大。猪也好动,发起疯来几个男人都治不了,把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但是牛,不管老牛小牛,大多老实。这里三姑父强调说,可不是让你学牛的慢吞,学到它的稳就够了。之后要换个模范学习,因为咱要稳中求进,稳中求狠哩。
三姑父说,所谓‘进’和‘狠’都是手上的功夫了。要有一双‘耙’一样的手。耙都是铁条造的,铁有多硬,手就得多硬。何况那好铁做的耙,一耙下去,甭说土坷垃了,大水缸都能打破。俺父亲听得认真。可他到底是个读书人,没干过重活。‘鸡头牛腚’还易做到,但‘耙’样的手可不是一两日练得出来了。
没有力气和老茧护着,随便开枪,能把手震出血呢。这威力我可知道,俺姐姐都不知道。那年我十六岁,还没定亲,那会儿姐姐你都结婚好几年了,生了大妮,没空管我。我也正是爱玩的年纪,成天跟在癞子和兴法二哥后头。姐姐你记得他俩不,早都死了。那会儿他们也是小伙子,农闲就瞎晃,摸鱼打枣没个正事。有天癞子从家拿了两杆猎枪,一把长的,比兴法二哥都高。另一把短点,还不够我小腿长。俺几个激动得很,跑到山上去试。兴法二哥非要玩长的。他开了一枪,砰地一声!鸟飞了,兔子跑了,整个山头都在抖。以为好大阵势,俺睁眼一看,他打个什么玩意!本来朝天的枪口,都歪到他姥娘家了。他止不住地甩手,叫唤‘哎唷发!哎唷发!’可见二哥也顶不住这力道。我看不起他那样,于是夺过来,也砰地一声!
我倒没叫唤,可整条胳膊脱臼啦。晃晃荡荡的,跟坠了个棒槌一样。癞子和兴法二哥七手八脚给我安回去,也不知道安得准不准。我说现在阴天下雨肩膀就疼,可能都怨他们。”
说话间二舅眼里闪光,看向孟老太,狡猾地笑了一下。这段往事在今年才被揭开,顶新鲜,是大家从没听过的。
“要是之前跟你说,你肯定拿笤帚疙瘩揍我。”二舅还笑。
二舅想的没错。就算现在,孟老太也是想管谁就管谁。即使她的号令出不了轮椅,也绝不看谁的脸色行事。她生气地咬牙,话难从嘴巴吐出:“你...”
“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