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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林有川的信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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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给小绿皮邮筒:
好些日子没在站台上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
我已经不是幼时那个没有任何生活常识的我,按理说可以随时打开手机查看每天的天气,是什么温度就穿什么样的衣服,把自己照顾得妥妥贴贴,完全不需要再等待姜云来的到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不愿意那么做。
我宁可随便穿点什么,或冷或热我都不在意。我的身体也变得比幼时更健康,不会再和从前一样轻易染上来势汹汹的重感冒。
清晨起来打开二楼的窗户看一眼姜云来,早已经过许多年的风霜雨雪浸染成骨子里的习惯,不由我的大脑支配。
当我看着她时,我的孤独会被世界吞噬。
这个世界有很多无法解释的东西,人生又有很多意料之外,所以无论发生什么都并不奇怪。
那个晚上注意到停在路边的姜云来是个意外,临时起意抱走狗也是个意外。
我给这只意料之外的狗起名淘淘。
我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做驱虫打疫苗,并用了不算太久的时间,让它知道什么时候需要控制自己的排泄行为,什么地点可以合理地解决排泄需求。
都说狗如其名,它倒不太淘气,不会咬沙发也不会夜里突然大叫,只会用湿漉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我,抱着尾巴团成一团睡在我拖鞋里。
可惜孟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亲手给它搭的狗屋,只能放在一边吃灰。
我以为它会给我带来诸多麻烦,并且也为之做好了心理准备。
而它也确实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
在我把狗抱回家的不知第几个夜晚,我拽着牵引绳慢慢走,它一反常态地一路狂奔,趁我不注意挣脱牵引绳滚进泥坑,又跌跌撞撞地拦住了路过的行人。
我追过去时,它歪着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兴奋地吐着舌头,脚下正稳稳地踩着一双小白鞋。
我靠,姜云来。
小狗记性还挺好。
我对着别人一贯懒得张嘴说话,哪怕是一个字都深觉浪费。然而对着姜云来,对着那双笑起来弯弯的眼,很多话变得词不达意,只盼暮春的风能替我抚一抚她翘起的发尾。
狗崽子见我没动,从鞋上跳下来咬了咬我的裤脚。我从一开始的怔愣中醒过来,弯腰把它从姜云来的鞋上抱下来,同时看见一双刚被泥水染成水墨画的鞋。
我不由想起姜云来她弟每天傍晚归家时五颜六色的衣服,和姜云来五颜六色的脸。
我突然不怎么敢抬头看她。
她蹲下来抓抓狗头,倒是没生气。
她细声细气地问小狗:“你叫什么名字呀?”
傻狗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是舔了舔她的手指。
“它叫淘淘。”我捋过小狗软软的耳朵,感受着它响若擂鼓的心跳。
不对,似乎是我的心跳。
我看见她低垂的眼睛,还有翘起来的睫毛,光影投射在她的脸上,像是月亮上的阴影。
“姐姐!你走得怎么这么慢!”不远处传来姜云去的声音,姜云来向那边看去,如梦初醒般撒开了小狗。
狗子不满地嘤嘤唧唧叫着,还想往她身上蹭。
“那个,”我鬼使神差地从外套兜里掏出一罐可乐,塞到姜云来的手里,“赔礼道歉。”
姜云来抬头看我,眼睛圆圆的,比淘淘还像一只小狗。
“没,没关系。”她声音很小,很快就跑远了。
孟平有时候细心过了头,自习课,他悄悄传给我一个纸团。
我打开一看,几个狗爬字跃然纸上:你不对劲。
我没想理他,但这孙子的眼神太过热切,有如实质地扎在我的后背,就挥笔随便回了俩字——还好。
一道物理题没写几笔,孟平的纸条锲而不舍地再次递回我的手里。
很好,没等我打开看,老班已经阴气森森地从后门疾步走进教室,啥也没说,先把我俩拎了出去。
“来,让我也欣赏欣赏你们的作品。”老班一边说着,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走了纸团。
孟平痛苦地捂住了脸。
老班艰难地辨认完字迹,用一种古怪又尴尬的目光在我和孟平之间来回穿梭。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和孟平只是传了下纸条,前后不过五分钟,没有过于违法乱纪,情况应该算不得恶劣。
老班终于开了口,逼问我和沈乐乐有没有谈恋爱。
想诈我?
我愣了下,摇头否认,不明白老班打的是什么算盘。
老班的眼神更加一言难尽,念叨着世风日下,把纸团扔给我们甩胳膊就要走:“赶紧分了,好自为之!”
孟平连忙拽住老班的袖子,拼了命的解释。
我后知后觉展开纸团,孟平在上面写着——我掐指一算,发现你心早已离我远去,一定他妈的有了新欢。沈乐乐可都跟我说了,你……
我有些心累,只有一句想问孟平,沈乐乐又是哪路杀出来的大神?
孟平看穿了我的疑惑,他诧异地大喊:“不是,你他妈居然想不起来了?你生日那天你俩还说话来着!人小姑娘还把自己衣服给你盖!”
我想起来了,那朵茉莉花。
我很严肃地告诉孟平,那是个误会,我俩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孟平小心翼翼地看向我:“你真的暗恋我?”
我跟他说:“你倒是想得美。”
“我以后也会有老婆的,那你难道要和姜云去那小屁孩厮守一生吗?”孟平苦恼地念叨。
孟平的玩笑猛地让我想起前几天的事情。
隔了很久姜云来的弟弟才来找我,很大手笔地在林哥无限责任银行存了五百块钱,还额外拿出五十块要请我喝汽水。
我无法承受他的热情,跟他说换我请客。
他推辞了半天,见我态度坚决,欣然接受了我的好意,并且把那五十块也存上了。
我和孟平一起教他玩篮球,这孩子第一次接触篮球,但上手很快,最后我们都满身是汗。
傍晚时分他和我们告别。
他说林哥,搬家以后我住的地方怎么比之前离你家要远呢。
他说林哥,我家也有全自动洗衣机啦!
他说林哥,姐姐最近好像不太高兴。
他还说林哥,新的邻居总是和姐姐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我不喜欢那个哥哥,他话好多。
我认为我那一瞬间的怔忡并不明显,但还是被孟平捕捉到了。
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姜云来,包括孟平。
这不代表她很难以启齿,是我恶劣的独占欲在隐隐作祟。
更可能是因为我的胆怯占据了上风。
我自认没什么过人之处,我隐藏在人群中虚度的十八年人生消沉而黯淡,混乱又模糊。想想我贫瘠的过去,除了我妈和奶奶似乎也没有值得珍惜的回忆。
没被爱过的人要怎么学会在疯狂的爱情里不伤害另一个人?
这对我来说还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我知道她会害怕失去而拒人千里之外,同样,我也在重重担忧之下不敢向她走去。
但人不会一直是理性动物。
明知道那条街道不会再有姜云来,可我每天依然顺着那条既定路线骑车回家,假期的清晨与傍晚就牵着淘淘慢悠悠地走在林荫下,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期待。
我是个矛盾至极的人,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陪着她,走她走的路,吹她吹的风。
今晚看不到星星,雷声穿过乌云隐约作响。
我在拐角远远地看见她,心脏在一瞬间紧缩,复而狂跳起来,简直让人怀疑它是否要跳出胸腔。
她只孤零零地背着个书包,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拿,把一封信塞进了你的肚皮。
小邮筒,我好像听见你传过来的声音,你在问我:想不想有一个开始?想不想有一个未来?
我那一刻的心情很难用言语表达。
人生必经的站台我已经体验过一个又一个,也错过了一个又一个,我难道也要不停地错过姜云来吗?
姜云来似乎也感知到了山雨欲来,她打开书包,什么也没掏出来。
随着逐渐缩短的距离,她蹙起的眉映入我的眼帘。
我紧张地攥紧车把手,暮色一点点暗下来,车速一点点慢下来,我也一点点靠近她。
雨开始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无论春夏秋冬,有一把伞一直放在我的包里,那把伞足以庇佑两个人在雨中漫步。在落雪纷纷的冬天,即使我并不需要,我仍然会带上毛茸茸的围巾和热水袋,而季节交替的春秋我不会忘多带一件干净的厚外套。
但姜云来永远把自己照顾得细致妥帖,没给我和她同撑一把伞,给她披上衣服的机会。
我在二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我也一寸寸长高,我们的距离横亘了一条马路和一道围墙,始终不远不近,却犹如天堑。
于我而言她是一个被我私以为专属于我的独家天气预报,我等她失误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么一天。
我早就决定不再坐以待毙,现在我决心要鼓足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