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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章 ...


  •   伦敦总是在下雨。
      我望着因雨水不断滑落而模糊的窗户,外面是穿着长大衣腋下夹着求职书的行人,他们步履匆匆顾不得大雨,只想快点找到一份工作好养活自己和家人,哪怕薪水微薄。
      这是公元1917年11月,一场在后世被定位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三年。严寒和饥饿如同暴风雪一样席卷了每一个城市每一处街道,走在路上随处可见的是被冻死的流浪汉。
      面包、牛奶和棉衣成为了时下最需要的物品。可惜供不应求,平民们口袋叮当响没几个钱,而资本家宁愿将牛奶和面包扔进河里也不愿降价出售。
      《泰晤士报》激烈地批判资本家的冷漠贪婪和政府的不作为,我津津有味地阅读着它讥讽得甚至有些刻薄的文章,时不时因为黑色笑话笑出声来。
      咖啡馆的女招待端来一杯热可可和一块黑巧,用白边描金的餐具盛着,在吊坠水晶灯的照耀下流光溢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冬天里捧着一杯热可可看窗外飘过的细雪,是一件再美好不过的事。我曾经经历过,可惜如手中流沙一样转瞬即逝,现在重温,也真是让人唏嘘。
      我端起咖啡,低头嗅了嗅,在女招待温和的注视中将手中咖啡扔到她脸上,然后迅速推开厚重的旋转门试图离开。
      瓷器和咖啡液顺着她的脸颊“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碎瓷片和深咖色的液体蜿蜒,一片狼藉。她很脏的骂了一声,很快反应过来,将大衣里腰间别的手枪掏出来,我听见扳机扣动的声音和人身撞地的声音,期间不过两三秒。
      我的身体素质不算好,体能测试一直在及格线边缘徘徊。按理说,一个经过训练的特工一定不会被咖啡液和碎瓷片影响,当我的行为轨迹发生偏差时,她就应该掏出手枪对着我的脑袋开枪。即便没有,我狼狈出逃的时间也足够她反应了,至少在我推那堵厚重的旋转门时,我的手就会出现一个血洞。
      出人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忍不住回头看,女招待趴在大理石地砖上,金色的波浪长发在她身后无力垂散,她瞪着那双碧蓝如海的眼睛,嘴角血丝黑红,一脸难以置信。深色的咖啡液从额头蜿蜒到嘴角,在温暖如春天的房间里,竟然已经凝固。
      想来是有人在咖啡里动了手脚,我将咖啡扔到她脸上时,她确实立刻反应过来掏出了手枪,可惜咖啡被下了剧毒,液体顺着脸颊流到嘴里,不过两三秒便没了气息,怒目圆睁,含憾而死。
      我捡起落在地毯另一边的手枪,放到手提包里,推门离开。
      我能闻出餐巾纸上残留的玫瑰花香气,能闻到还没开放的五月荷花的香味,也能闻到人触及黑暗后如潮水般日渐腐烂的臭味。这些气味或许微弱,但只要有心便能发觉。无色无味的药剂遇水融化,我没有受过特殊训练自然发觉不了,只是低头轻嗅咖啡时,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香味。
      比如说西红柿炒鸡蛋,同样是西红柿、鸡蛋两种材料,由于火候、油盐酱醋和食材处理方式不一样,自然千人千味。你在家中吃惯了小厨房烧的西红柿炒鸡蛋,乍到某个高级餐厅点了一份,发现二者香味一样,是否会下意识惊讶。
      这是一个不恰当的比方,或许有人会说小厨房的厨师跳槽来了高级餐厅任职。但是我心里清楚,绝无可能。没有一个咖啡馆的招待会在暖洋洋的房间里穿着长到脚踝的大衣,也没有一个皮肤娇嫩但虎口老茧遍布的服务生。我看着报纸哈哈大笑,却没注意到整个咖啡馆里只有我一个客人。我喜欢热可可,讨厌苦涩的黑巧,只有一个人会把它们放在一处逼我吃掉,而现下我得罪了这个人,他想杀我。
      他在咖啡里下了致死的剧毒,女招待带了静音手枪却没有抹掉脸上的液体。可见要杀我的人不少,已经有两种势力
      要么喝咖啡舒舒服服地死去,要么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枪崩头。无论哪种方式,我都要死。他们知道我具体的位置信息,我今天不死明天后天就要死,横竖不过三天,我见过他的作风——狠厉无情。
      我忍不住哂笑:夏文若啊夏文若,你怎么就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呢?
      11月中旬,我穿着素白绣桃花旗袍和薄羊毛外套在大街上匆匆行走,腿抖得直发颤。我还不想死。大雨没停,我身上的衣服几乎全都湿透,有不怀好意的行人朝我吹口哨,问我要多少钱愿意和他共度良宵。
      我没搭理,只想尽快往前走,远离案发现场。我将咖啡馆右侧的玻璃窗砸碎,倒了咖啡液和水在地板上,现在正往反方向走。
      身后的人不依不饶,酒味让我恶心想吐。伦敦纬度高,冬令时下天黑得特别早,不过四点便暮色四合。忍着恶心,我往一条没什么人的小巷走。那个男人哼哼哈哈地发出无耻的笑声,在小巷尽头张开双臂喊宝贝儿,我回过头一脚踹中他小腹,乘着他捂肚子的空隙提抢将他堵在墙壁上,枪支对准脑袋,他滑稽的脸上流下一行清泪和鼻涕泡,嘴张得大大的一句话说不出来,活像马戏团的小丑。
      我忍不住笑起来,问他准备做什么。
      他猛烈地摇头,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发抖。出于对死亡的恐惧。
      “把外套脱掉,钱我们对半分。你家住哪里?不要和别人说我们遇见过,如果你敢去报警,或者向别人透露,我会找到你的住址把你和你的家人全杀了。”我威胁道。
      枪在手里真好。哪怕你不会使用,也能狐假虎威,装个样子。。。
      他点头,双手举起表示同意,然后慢慢地掏钱,脱衣服,转身离开。我站在小巷尽头,看着他腿抖得发颤又竭力想跑远的姿势,觉得好笑。
      然而下一秒枪响。天暗沉沉的,连月亮也被遮盖在乌云里,四周光线模糊。刚刚还好好的男人倒在血泊里,捂着血肉模糊的腿,痛苦嚎叫。
      我楞了一瞬,想过去替他止血。还没走几步,又是一声枪响,落在我脚边。离我不过毫厘只差。
      我浑身战栗,身体僵硬不敢动作。
      天色昏暗,他能看清我的脚步并开枪,又正好到我脚边。视力好,枪法准,果断且狠。
      我说过,我不会开枪,即使会,我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而这显然是警告,让我不要轻举妄动。
      小巷陷入静默,除了男人左右翻滚碰撞地面的声音和越来越虚弱的叫喊声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雨水渐渐停止,我的腿也越来越麻,不扶墙根本站不稳。
      但我不敢动作,害怕稍微一动,又有火星子朝我飞来。要是开枪的人手稍微抖了一下,我就小命不保了。
      我想着,或许开枪的人和醉汉早已结仇,这次偶然遇见,又恰好月黑风高、人烟稀少,所以寻仇呢。这么长时间他不杀我,或许是他怕我告发警局,正在犹豫?我思索着是否要大喊我是被欺骗来的那家伙想害我没成功还好你为民除害我很感谢你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脑海里浮想联翩,地面上已经有人推开车门。
      如水月色中,安德烈站在我面前,黑大衣长皮靴,紧身白衬衣勾勒出紧绷的腰身,肩脊笔直,如大雪覆盖的深山冷松。
      他短促地叹了口气,声音很低很低,好像经历了无数挣扎和痛苦,终于能仰面呼气了。光线模糊,我看不清他的脸,想必脸色不大好看。
      皮靴触地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他朝我走来,距离我不过一二厘米。我闻见安德烈身上冷冽的苦柠香。
      阎王叫你三更死,哪能留你到五更。夏文若啊夏文若,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谁让你偷懒懈怠训练,谁让你次次逃掉体育课,谁让你不学太极不会武功不会开枪,谁让你活在这么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想逃跑还遇见了和你不对付的、不知道得罪过多少次的人,还偏偏是在一个只有出口的小巷尽头。你的运气太差,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你回顾人生,看看死后是到天堂还是地狱呢?
      人死了还可以自行选择到天堂或地狱吗?心中哂笑,我闭上眼睛。眼皮上黑影跃动,我以为静音手枪已经瞄准我的眉间。等了很久也没有听见枪响,也没有想象中的头破血流,我睁眼,安德烈低头看着我,神情晦涩不明。他的手指在我耳边,堪堪停在空中,我们相处并不愉快,不开枪大概是想绞杀我。
      但安德烈只是摸摸我的头发,问:“出门怎么穿得这么少,忘记前段时间还在发烧了?”顿了顿,又说:“想出去玩和我说一声,让人跟着你,现在局势不好,你什么都不会容易受伤。”
      “你是变脸王吗?来中国唱戏剧好了。”我又惊又怒,当即讽刺。
      “不是你在热可可里下毒要我死吗,下了多大的剂量那个招待才不过三秒就倒地了?”
      “你在发现我没喝咖啡后一直跟着我,醉汉对我图谋不轨你是看不见听不见吗,要是我先从这条路出来,死的就是我!你在这表演什么鳄鱼的眼泪,自己不觉得恶心吗?我告诉你,要毙我赶紧毙,把我带回去小心我找到机会再给你红茶下毒!”
      人活着还争一口气,我越说越气,恨不得他立刻暴毙,扬手给了他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巴掌打在脸上,我用足了力气,甩上去“啪”地一声,清脆悦耳。他没躲,依旧低头看着我,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哀乐。
      “夏小姐!”金发碧眼的美国女郎急切地钻出车门,怒喝,“请您注意您的举止,否则我将对您不客气!”
      乔安妮是安德烈的贴身助理,具体贴身到哪步我不清楚。她身手敏捷,雷厉风行,平时对我很是关照,只是对安德烈芳心暗许,安德烈说什么就是什么,安德烈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相信安德烈要是指鹿为马,她一定双手赞成。可惜她一番心意喂给狗吃,安德烈除了支付她高昂薪酬、处理工作外,冷淡疏离得像是冰块。
      “和你无关,回到车上。”安德烈冷冷地说。
      乔安妮愤愤地瞪了我一眼,咬着唇不甘心地回去了,车窗震动的动静在夜色里回荡。
      从下午到现在,我滴水未进,衣服单薄还浸着水,连番惊吓和生气消耗了最后一丝体力。我忽然觉得很累,不想搭理他,扶着湿冷的墙壁往前走。不远处,还有一具尸体和一副血泊,这个男人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脱掉了全部衣服,大抵是身体机能运行不正常让他觉得炎热无比吧。
      我冷得不行。头脑昏沉,肌肉酸软,胃也开始一阵一阵地绞痛。倒下去的前一秒安德烈猛地扶住我,然后我用尽全身力气又给了他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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