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神明向我折腰》小儿涂鸦

20、回忆（一）

　　江筱枫的心跳一滞，而后随着空气中逐渐升高的温度而稳步增加。

　　她像是一个在游乐园走失的孩子，因想要尝试游玩项目而固执地离去，又凭一腔孤勇不回头地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直到落在孟笙寒的怀抱中时，她才知晓，自己珍而又重紧握的卡通气球，原来一直有人为她默默牵着。

　　江筱枫鼻头一酸，握着孟笙寒衣角的手握紧，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孟笙寒见她埋头不说话，摸摸她的头发，温柔地叹气：“我说这些，可不是要你哭的。”

　　“我没哭。”江筱枫声音闷闷。

　　“好，没哭，”孟笙寒察觉到肩侧湿润，憋住笑意，“只是往我身上蹭鼻涕。”

　　这人正经不过三秒钟，江筱枫气地伸手招呼了他一巴掌，力度没收好，孟笙寒顿时“嘶”了一声，江筱枫这才想起他另条胳膊上打了石膏，吓得忙直起身。

　　“没事吧？我、我忘了，打哪了，疼不疼？快让我看看！”

　　江筱枫托着孟笙寒胳膊正欲仔细看，反被孟笙寒挣开，他抻着打石膏的胳膊放到人后背，仗着江筱枫怕他疼不敢挣，将人揽入怀里，下巴放到她柔软的发顶上。

　　孟笙寒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纹身，声音低沉醇厚：“你再叫我一声哥哥，就不疼了。”

　　江筱枫被他这么宝贝着，压着嘴角，臭屁地嘁了一声。

　　刚欲张口，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拉开，昏黄的室内投射出一长条明亮的光束，叶初明的大嗓门直冲云霄。

　　“老孟！孙姨来送饭你怎么也不告......”

　　江筱枫像是触碰到开关的玩具，从床上弹射起，靠在墙边站的笔直，倒是孙姨见怪不怪地端着饭盒走进来。

　　孟笙寒明显感受到怀里的人身体变僵硬，然后二话不说被人推开，孟笙寒呼了一口气，缓缓靠在墙上，凉凉地看了眼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的叶初明。

　　“哎，兄妹俩感情好，现在大了知道害臊了，之前小时候，晚上打雷谁哄都没用，必须得她哥守着才肯睡觉。”

　　孙姨边打趣，边将屋子里的餐桌收拾出一小块地方。

　　顶灯打开，房间内又恢复了明亮，热气腾腾的饭菜被端上桌，四菜一汤，都是满满一大碗，屋子里很快飘满了香气。

　　“我那不是打雷下的，是看恐怖电影看的。”江筱枫边帮孙姨摆放筷子，边小声嘟囔道。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孟笙寒补充。

　　江筱枫递给他一记眼刀，孙姨收拾好饭菜去接热水，江筱枫提着热水壶，和她一起去。

　　待病房门重新阖上时，叶初明伸手在孟笙寒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行了啊，眼神都拉丝了，我还在呢，能不能注意点！”

　　孟笙寒的视线这才从门上移开，悠悠转到他身上，淡淡道：“你在不在有什么关系？”

　　叶初明猛地打了个寒颤，使劲搓了搓胳膊：“卧槽，你能不能要点脸，我好歹也算半个外人兼上司，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叶初明说到一半，对上孟笙寒的视线，总感觉下一秒他就能让江筱枫解约进峰晓。

　　“说正事，那个什么，”叶初明咳嗽两声，“你让我查的事请有眉目了。”

　　孟笙寒抬眼看他。

　　叶初明递给他一个U盘：“防护设备的螺丝被人动过手脚，这是调取的监控视频。”

　　孟笙寒伸手接过，叶初明见他神色冷淡，终还是没忍住提醒道：“别做太过，都是世交，闹太僵也不好，总要有些回旋的余地。”

　　冷色调的白炽灯下，孟笙寒的神色掩在碎发下，晦暗不清，下颌线勾出利落的线条。

　　静了片刻，他缓缓开口：“可他们触及到我的底线了。”

　　叶初明愣了下，想到孟笙寒平时虽然不苟言笑，却好像从未真正把什么东西归入“底线”这个词，难道是撞到脑子大彻大悟，突然意识到自己生命的可贵了？

　　但他循着孟笙寒的视线望向门口走近的女孩，脑海里突然就有了答案，只听孟笙寒继续开口道。

　　“涉及底线的问题，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

　　晚饭过后，孙姨拿着几乎扫荡干净的保温壶回家，叶初明在病房里短暂逗留了一会儿，后来因为笑声太大被护士长嫌弃地赶走。

　　孟笙寒瞥了眼虚掩着的推拉门。

　　磨砂雾面的玻璃墙后面映出一片温暖的橙黄，隐约能看到一个背影安静地靠坐在床上。

　　孟笙寒安静的看了会儿，从柜子里掏出电脑包，简单处理了邮箱里的邮件，又给杨娜发了份文件。

　　他下午没有休息，等处理完相关事务，已经近乎十点，头脑疲惫的厉害。

　　对面不知何时，灯色已经调暗，孟笙寒放下电脑，下床穿上棉拖鞋，轻手轻脚的走到虚掩的推拉门边。

　　齿轮轻轻划过轨道，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江筱枫可爱地皱了皱眉，一翻身，一条纤细白皙的胳膊就露出来，手腕处的红枫纹身烈焰如火，灯光下，隐约能看到上面凸起的陈年旧疤。

　　孟笙寒轻轻圈主她的手，指尖轻柔地在上面划过。

　　大概是痒，江筱枫瑟缩了下，孟笙寒指尖没再停留，替她摆正好姿势，盖好被子回到床上。

　　孟笙寒已经许久不做梦，梦里再度回到伦敦的那个雨夜，大脑还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年是他带着江筱枫去英国的第二年，虽说已是一个十四岁少女的监护人，但他自己不过也才二十岁，在剑桥读大学，闲暇之余还要学习管理公司事务。

　　自孟父去世后，孟老太太对他寄予厚望，日程安排要具体到分钟，那时叶初明时常调侃，说他已经完全被训练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对此，孟笙寒并无异议，却觉得无伤大雅。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更何况他从小就聪明，做事效率事半功倍，相较于无聊地虚度时光，他更倾向于在清醒的时间做更多有实际意义的事。

　　再者，有孟父的前车之鉴，孟老太太更是对他的社交要求苛刻。

　　总之，在孟笙寒二十岁的高强度生活里，情绪不曾带给他一丝波动，人生归根到底，不过是责任两字。

　　所以，当他察觉到江筱枫有什么异样时，内心并无太大触动，只是下意识觉得，孟父生前交给他做的事出现了纰漏，他有必要进行纠正。

　　哪怕当时因为挨那一闷棍左臂骨折，他也觉得没什么。

　　公司资金链出问题，他尚且可以周旋弥补，更何况所谓的伤筋动骨，完好如初不过是时间问题，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但江筱枫似乎把这件事看的很重，于是孟笙寒除了每天处理学业和公司事务，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时不时要应付江筱枫打来的电话。

　　和孟老太太不轻不重的嘘寒问暖不同，江筱枫像是个永动机，总有消耗不完的精力。

　　今天在学校交了新的华人朋友，昨天孙姨做的红烧排骨好吃，全部都要给他汇报一遍，最后还要打听他吃了什么，每天做什么工作。

　　起初，孟笙寒觉得头疼，她并不像江筱枫清闲，可若江筱枫许久不来电，他又觉得夜晚未免太过冷清。

　　圣诞节前夜，孟笙寒赶着最后一班航程，在凌晨三点回到别墅。

　　伦敦的十二月份寒风刺骨，积雪被清扫至街道两侧，露出有些泥泞的路面，街上是一派标准的红绿搭配，圣诞氛围很浓厚。

　　孟笙寒裹着呢绒大衣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草坪上立着两个歪七扭八的雪人，一大一小，看不出模样，只有一跳被冻的僵直的围巾，连着两个雪人的脖子。

　　别墅里一片沉寂，黑着灯，只有门前的圣诞花圈上的星星灯闪着。

　　孟笙寒上飞机前告诉孙姨不用等他，特地放轻了开门声，然而，等他刚打开门，屋里就窜出一个黑影直直向他奔来。

　　“哥！”

　　江筱枫身上穿着毛茸茸的卡通睡衣，脚上的拖鞋跑飞了一只，拥着孟笙寒抱的紧。

　　她身上有咖啡奶糖的香气，还有长时间坐着壁炉旁的温暖，像是个小火炉，瞬间将孟笙寒从寒冬拉入暖春。

　　孟笙寒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确实是被吓了一跳，理所应当的将加快的心跳一并归因于此。

　　“怎么不睡？”孟笙寒垂眸看她。

　　“等你啊！”江筱枫双手勾着他脖子，贴的很近，比以往孟笙寒和任何人的接触都要近。

　　少女仰着头，望向他的眼睛亮晶晶，仿佛很期盼他回来，见到他也很欣喜的样子，但孟笙寒还是不太理解，于是出口问。

　　“等我做什么？”

　　江筱枫听闻眼睛睁得很大，似是很震惊：“我是你妹妹啊！我们是亲人，我等你不是天经地义吗？哥你快抱我一下，我要滑下去了！”

　　江筱枫当时也就一米五六，但孟笙寒已然出落成一米八多的成熟模样，小姑娘能一下跳到人身上，已属弹跳力惊人。

　　孟笙寒这才松开行李，抬手托住往下滑的人。

　　江筱枫冲他嘿嘿笑了两下，似是依赖又似信任地讨好他：“哥，我和孙姨学会了做意面，你饿不饿？我给你做啊！”

　　孟笙寒有点想笑，直接用调料包煮熟的东西，竟然还有人好意思说“学”。

　　可对上江筱枫亮晶晶的眼睛，话到了嘴边，突然又有些说不出口。

　　孟笙寒把她放到地毯上，回身拿过行李箱，没什么表情道。

　　“很晚了，快去睡，明日再说。”

　　孟笙寒提着行李上楼，并未注意到小姑娘落寞的神情。

　　前些日子，他架不住江筱枫软磨硬泡，答应她圣诞节回家，代价就是将一个星期的事请压缩到两天，他有些累狠了，急需补觉休息。

　　可如果知道次日会发生什么，孟笙寒打死也不会就这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