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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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是好人，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呢？
几个黄毛孩子缠着个老人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老人手里还揣着只大胖狸猫，悠闲地靠在石凳上，懒洋洋地晒太阳。他合上眼，叹一声说：“都是命。”
孩子们还是喜欢听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好人没好报的故事听得不免心里发堵，一个扎着两个发髻的小姑娘问他：“王伯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宅子是空的呀……”
她指的是不远处的一个大宅院，那里已经凋敝不堪，门口的石狮子上甚至还长着青苔，家里奶奶还警告她不要和其他臭小子去那里探险，但对那宅子以前发生什么又三缄其口，老人瞧了眼，“那以前是户乔姓人家，乔老爷和之前的义王叛乱有关系，结果被抄家了，只剩下个小少爷不知所踪。哎呀，你年纪小不知道，以前他们可真的是富贵之家，现在却……”
他忽然坐起来，眯了眯眼，因为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已经破落的乔家大院门口，伫立片刻，又转身离开。等从他面前要走过的时候，老人喊了声:
“十五？”
青年顿了顿，回头看他，那完全褪去稚气的面庞俊美而冷清，以至于让人感到有几分难以接近。老人起先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但青年却说:“您还认得我。”
老人笑笑，说:“你这白毛，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
几个孩子也被他吸引去目光，只觉得这人看上去和杨公庙里的神像有些相似，头发被束得利落干练，虽然衣着朴素，却风神俊朗，腰间佩着柄长刀，而手背上，却有几道长长的伤疤。
老人虽然还能和初望讲几句玩笑话，但瞧着那双没有太多温度的眼睛，心里还是不由得犯怵，他怀中的猫喵地一声，窜下来溜走，而他也背着手，催促那些孩子：“今天没故事讲了，我待会还要看我闺女，你们也都赶紧回去，走走走。”
“夭夭！”一个老妇人提着个篮子，看到那小姑娘和那些出了名的皮的孩子们混在一块，忙跑过来拉过她，“大家找你找半天，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姑娘眨眨眼，说：“奶奶，你看那个大哥哥。”
老妇人抬起头，怔怔地打量他半天，初望见她，先轻轻说了声：“伯母。”
老妇人难以置信道：“天啊，十五？你怎么……？”
她已经将近十多年没有见过自己这侄子，如今看来，竟如同陌生人。那时初望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说自己跟着商队走了，后来却杳无音讯。
她的大儿子成家立业后不久，就传来乔家人被牵涉进义王叛乱一案，繁华三世，却落得个满门抄斩，朝廷也上上下下清理一番，还翻出了许多乔家人与当地官府勾结的旧账，收受贿赂办事的人已经被处刑，蒙冤多年的杨九也终于洗去冤屈，尸骨被允许迁至杨家祖坟。
而清算乔家的，也正是当时作为将领平定叛乱的初望。
老妇人一时不知说什么，举起手里的菜篮，里面是些竹笋和口蘑，笑道，“今天刚好你二弟也回来，一会到伯母家吃个饭，这鸡腿蘑刚刚才摘来的，炒来味道最鲜。”
她又低头对那小姑娘说：“记不记得奶奶和你说，你爹以前吃菌子吃中毒，就是你这个伯父把老祖宗叫来，才救了他的命的。”
听到那“老祖宗”，初望目光不由暗了暗，轻声说：“不是老祖宗。”
伯母并没有听清，又问：“十五，你刚刚说什么？”
初望笑道：“不必了，我只是回来给我爹娘上上香，晚些还要赶船回去。”
伯母知道留不住他，也不再多说，“那你有空了，就来伯母家坐坐。”她牵起孙女，让小姑娘和他挥手道别。
十来年沧桑变化，能让幼童长大成人，也能让显赫之家衰败没落。村里几乎还是离开时的模样，街巷依旧喧闹，而行人面孔陌生，早不似当年。
宗族里给他的爹娘立的碑很漂亮，甚至在碑上还刻下里＂忠义＂二字作为褒奖。只不过来得有点太迟了。
他向二人坟前敬上香火，他早已难以记起爹娘的模样，只有极静极深的夜中所做的梦，能听到娘在哼唱歌谣。
他拜完父母，又带上香和酒，走到曾经的杏花林中。
正值孟春，林中杏花开得张扬热烈，东风拂过，便是一阵杏花雨，空气中全是若有若无的清甜味，这里什么都没有变。初十五又向第一次来到这里一样，将香插好，取出专门从浙江带来的绍兴酒，倒上两碗。他端起酒碗，自己先饮下半碗。
军中禁酒，他也并不会喝酒，即使相隔多年，仍然觉得这酒辛辣，肺腑都仿佛在烧，却也让他对着这无人之处，絮叨起这些年的事。
初四在他乘船离开杨家村的三年后就去世了死的时候十三岁，已经称得上狗中寿星。他那时已经没有太多悲哀，亲手将它埋在了一株柳树下，然后他就入军，他把所有事情都归于自己太过弱小，因为弱小，他谁也挽救不了。
他不要命，上级的将领也最看重他那种不要命的劲，从士卒走到有着兵权的将领时，他二十二岁，就主动请缨去平定义王造乱，并亲手割下了义王的头。
酒上漂着一片刚刚掉下来的杏花瓣，初十五继续说，顺着义王之事，他也找到了当年乔老爷和义王勾结在一起的铁证，他还记得乔仰峰在刑场上看到他的那个眼神，惊讶，不甘，厌恶，甚至后悔，全在那一双已经浑浊的眼里。他的后悔不是为自己做过的事忏悔，而是后悔没有坚持杀了初十五。
初十五还知道自己的母亲其实还活在世上，那乔家和义王存在联系的证据，就是一个和他有着一样灰蓝眼睛的女人传来的，只是他随着下属追出去时，却没有看见她。
现在没有人再会也再不敢嘲笑初十五的身份和那一堆名号，甚至也有人为了利益，主动巴结讨好他。初十五被酒又呛得直咳嗽，他把酒放下，看着自己那布满伤痕的手，握紧拳，又说:“你觉得我成为自己想要的人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满耳呜呜的风声。他为了复仇，手上沾过的血已经不比乔仰峰少，姜昭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是会夸赞他，还是责骂他，他不会再知道了。
酒像一坛滚烫的火流入心房，初十五喝下最后一点，站起身，走到一株本来枯死的树干上，这枝干中，藏着的是那早已残破不堪的洞箫。
初十五摩挲着枝干，几乎是哑然道:“”可我……还是很想你。”
岁月没有让他遗忘，反而让少时的记忆像一块烙印，烙在心上，直到死亡。他忘记不了姜昭那时的模样，那双总是带着盈盈笑意的双眸，随风而来，伴雾而去。
他曾经去过临安，寻过姜家人，而数十年过去，原先的姜家住处，竟也改姓易主，人们只称他们数十年前就因破产搬离此地，不知去处。纵使他当年把那坛骸骨送回去，也不会有人为姜昭立碑，为他祭奠。
恍惚天地之间，只有初十五一个人记得他。
初十五沉默良久，枝干上一抹惹眼的绿却跳入眼帘，他看到那本来已经枯死的枝干竟然生出了一根嫩芽，在风中微微摇曳。
风又卷起了一阵杏花，洋洋洒洒扑向大地。随之而来的，是一缕缕凌冽凄凉而又悠长缠绵的乐声，由远及近，曲调一下拨动心弦，即使相隔数年，初十五也能一下听出那是箫声。
是他第一次在杏花林遇到姜昭时，他所吹起的曲。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