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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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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其偷拍雁之珩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直觉告诉他,那人拿着手机,聊天对面应该是池澍。
等到余其向雁之珩招手,拒绝的想法在脑子里转了个圈,雁之珩还是选择抬脚过去。
“同学你好,我是池澍的朋友,我叫余其。”
“雁之珩。”
连雁之珩自己都没察觉,听见池澍的名字时,忙碌一天总是不自觉紧缩的眉头,在那一刻舒展开。
“我知道我知道。”
“池澍的青梅竹马嘛。”
可能是雁之珩表情冷淡,余其以为自己说错了,赶紧呸呸两声。
“我的意思是,池澍经常提起你。”
“...提起我?”雁之珩似是疑惑,踟蹰片刻开口。
上次池澍敬而远之的态度,实在是不像是会提起的样子。
余其这边自己还在讲,没想到雁之珩会问这么一句,不过也很快回答他。
“准确来说,是以前提起你。他初中的时候可喜欢跟我讲和你的事情了。”
“那他都讲我什么?”
“说你们小时候有多好,一起打雪仗,他还会偷偷拿你作业抄......”
余其对上雁之珩含笑的眼神,突然不讲了,猛的意识到自己被雁之珩三言两语就绕进去,差点就要把池澍买了。
雁之珩见他不讲也没问,静等着他的下文。
这人看着无欲无求,怎么心思比谁都多,这么难对付。
话没跟对方聊几句,余其心里已经默默给对方打了个分。
许谦安远远瞧见雁之珩站那儿很久了,刚好前台说1086号奶茶做好,就顺手给那边送过去。
余其脑中出现一个自认为绝妙的计划。
“晚上一起吃个饭呗。”
前几天池澍陌生抗疏离的表情忽然清晰的在雁之珩浮现,他的目光转了一圈重新回到余其身上。
“还是算了。”
说完,他正欲转身要走。
余其不明所以,从椅子上站起,“不是为什么啊哥们?”
“好歹给我个理由吧。”
“晚上同事聚餐。”
雁之珩丝毫不担心许谦安会拆穿自己,事实上也根本没看到许谦安在这。
原本把奶茶放好之后就想走,许谦安真没想偷听。奈何他们之间距离近,对话的声音也不轻,内容听一清二楚。
哦,晚上聚餐。
不是?晚上聚餐?你不是前十分钟刚拒绝我吗。
许谦安在心里发出震惊的疑问,他怎么没看出来雁之珩还会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拒绝人家。
忍着好奇心,余其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走到雁之珩身边。
“你不是说不来吗?”
“是不来。”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许谦安被雁之珩看了眼,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成年人之间一个拒绝的借口听不出来吗,非要解释的这么清楚。
当然上面都是许谦安自己心里的解释,雁之珩当然不会这么说。
几乎是话音刚落,雁之珩就开口了。
他说这是自己的私事。
说了跟没说一样。
许谦安哦了一声,内心对这个同事的好奇又多几分。
打探别人的私事很不礼貌,许谦安也就脑子里想想。真让他问,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
说白了好奇心这种东西不分性别。
这边余其走到半道都快到教学楼了,才发现自己没帮池澍要个微信,丝毫忘记池澍根本没说让他干这事。
他吸了口珍珠,背着书包从后门进去,拐到池澍旁边空着的座位上。
刚一坐下,耳边冷冷响起一句。
“这位子有人了。”
“我错了。”
余其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认错极快,他举起两指“我发誓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池澍瞟了他一眼不是发誓的手势,原本就没什么的气很快被另一种忐忑情绪盖过。
对,硬要池澍说的话,就是忐忑。
心情不上不下的。
欲言又止。
“你们...”
刚说两个字就卡住,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微信上说让余其别问,现在又忍不住问余其雁之珩说了啥,太矛盾奇怪,池澍嘴一闭就没了下文。
余其脑子转的慢,没察觉出池澍的纠结,他怕池澍真跟他生气,嘴快直接把自己和雁之珩的对话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听到最后池澍也没什么表情,奶茶的吸管被手指捏扁。
其实本人也不是看上去这么风平浪静。
见他不说话,余其好奇问道“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至于上赶着吧。”
池澍语气是淡的,尾音微微拉长,词语中莫名带点苦。
不知道要不要说。
余其想说雁之珩在听到我讲你的事的时候,脸上甚至是带着笑的。
不过没等他思考完,老师踩着铃声进班。
池澍打开书,顺着讲台的声音转头看黑板。
“先上课。”
余其就失了机会。
——阿珩,真的不用给我钱了,这些你自己留着读书用。
往上看密密麻麻的白色,对方给他发了好几条类似的话,雁之珩一一看过来。
看到最后,手机自动熄屏,周围又陷入黑暗。
把今天刚拿到的工资转进对方支付宝,雁之珩抬起头看向没有星星的天空,把手肘拄着阳台边,长舒了口气。
终于还完了。
雁之珩高中三年的学费全都是雁之珩的姑姑雁丽煦出的。
一开始他以为是政府下发的助学金,到后来才知道这是雁丽煦骗他,这些钱全是她一个人出的。
雁丽煦结婚后,丈夫公司破产,家里条件一落千丈。
随着家里的三个孩子年纪渐长,吃穿用度需求越来越多,这三年还要多拿一份钱给雁之珩,为此雁丽煦平时没少被婆家数落。
所以不论雁丽煦怎么说,这一年雁之珩去打工也好还是自己在网上接拍赚点外快,还是坚持要把钱全还给她。
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台风不宜出门,窗外的风一股脑钻进房内,头发被吹乱,雁之珩望着远处出神。
将落未落的雨,雨丝时不时飘在脸上,轻柔又冰凉。
小时候的雁之珩其实不喜欢雨天。
雨天总能把人搞的很狼狈,湿透的衣服和永远腾不出的手。衣服在雨天总晒不干,能换洗的衣服变少,就不能一直穿长袖。
夏季的雨闷热,冬天的雨刺骨,春天的腻人。秋天最少下雨,所以他希望一年如秋。
让他在雨天保持好心情的是池澍。
刚认识那会,池澍下雨总喜欢穿着明黄色的雨衣,把自己从头到脚包的像个小黄人,在雨中踩水坑。
明明身高才堪堪到他的脖子,踩的水溅起来却很高。
他从不会拉着雁之珩跟他一起玩。
因为雁之珩跟他说过很多次,他不喜欢把衣服弄湿。
第一次朝他刚开口的时候,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雁之珩转头看见池澍眨着眼睛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就忽然说不出口。
下雨的时候池澍总是格外兴奋,雁之珩的衣角会被池澍偷偷拽一拽,示意自己要偷偷踩一会水坑。
通常雁之珩都坐在楼梯上写作业,给他放哨,边写边抬头看池芸回来没。
陪着池澍玩了一年,三年级时候这小孩就不爱玩这个了,跑去跟公园里那帮小孩玩抓人游戏。
每每到结束回家时,雁之珩会很自然的背起池澍的书包。
池澍就在旁边走边小口喝水,时不时说上几句游戏中有趣的事。
两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就这样相依在一起,踏上回家的路。
所以提起雨天,雁之珩的第一印象是——
灰色中的一抹黄。
一想起池澍,雁之珩就忍不住越想越多,脑海中被回忆填满。
思念和欲念在暗中疯长。
爱意如根一般被雨水浇灌,在干涸的地上破土而出。
这六年,在数个黎明和黄昏中的回忆与想念,雁之珩发现了自己扎根的源头。
池澍。
他喜欢池澍。
很早就喜欢了。
分开这几年,他不停做恶梦,每每夜里惊醒都只能靠着池澍的照片再次入睡。
照片很模糊,只能依稀看清池澍的笑脸。
那天拍毕业照,池芸偷拍了好几张,打算全印出来给池澍留作纪念。结果打印店的技术不好,照片印出来很糊。
那是雁之珩唯一一次开口向池芸要东西。
接过照片的时候池芸笑着说可以多给他几张,或者等她换家店打印清楚了再给他。
雁之珩摇摇头,最终只留下这张。
那段时间雁兆电话打的越来越多,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照片上稚嫩的笑脸和池澍长大后的样子渐渐重叠。
照片里的人脸长开了,儿时的笑脸依旧灿烂,和长大后淡漠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
雁之珩指缝间夹着烟,烟头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他转身回屋,阳台门重新关上。
坐在床边,靠着柜子,手指忍不住在照片上来回摩挲。
大概是债终于还完,雁之珩的肩膀倏地松懈下来,远处轰隆一声,闪电突然劈下。
天空一瞬间明亮,又在下一秒重归黑暗。
这一刻,他似乎跟世界断了联系。
几滴水把照片中的笑脸打湿,雁之珩的眼周染上一抹红。耳边似乎又传来吵吵闹闹人的叫喊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卷土重来。
噩梦和现实交织。
他合上眼,骤然把照片攥紧,拳头抵在心口。
雨疯狂的下进屋内,窗外雷声大作,窗户被吹的嘎吱响。
这场雨,终于在凌晨时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