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十号树

4、这世界真小

　　早自习还没结束，池澍是被叫醒的。

　　在起床气发作前一秒，余其赶紧把手机屏幕放到他面前。
　　因为刚睡醒，池澍眼前还是模糊的。他眯着眼，接过手机，“这什么？”。
　　“你看就知道了。”

　　抬手揉了把脸，池澍视线渐渐清晰，一张偷拍的照片在屏幕中浮现。
　　看的出来投稿的人拍照技术挺好，光线和构图都很不错。

　　照片里的雁之珩拿着向日葵低头看着手机，站在路边树荫下，一束光从叶片间射在向日葵上。
　　他还是那样，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一冷一暖莫名形成反差，给照片增添一丝别样的氛围。

　　这张脸，昨天才刚刚见过，池澍忘不了。

　　他手指点了下屏幕，照片缩小，底下的评论密密麻麻跳了出来。
　　评论大部分在夸雁之珩长的很帅，池澍快速翻过，心里没什么感觉。
　　小时候就觉得雁之珩以后会长成这样。

　　忽然划到一条评论，在清一色夸赞的评论区里格外突出。
　　—这眉毛看着好凶，真的有人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池澍的视线在这条评论上停了好一会。
　　不知想到什么，心里默默反驳。

　　我宁愿他没有这个断眉。

　　“我把你叫醒是正确的。”
　　“你看你看了多久，这都下课了。”
　　等余其从池澍手里抽回手机，他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看这篇帖子看了很久。
　　“真是没想到啊。”余其咂咂嘴感叹道。
　　听见余其的话，池澍问，“没想到什么？”
　　“这世界。”
　　“可真他妈小。”

　　说来搞笑，看见断眉之前池澍告诉自己，有可能那人不是雁之珩只是自己看错了。

　　后知后觉池澍才明白，自己没看错，昨天那人真的是他。

　　雁之珩跟他考进了同一个大学。

　　明明两个人已经分开六年，却兜兜转转在大学再次相见。
　　破天荒的，池澍想起梦里小时候在秋千上的祷告。

　　小时候对天父的祈祷，放在现在竟依然有效。

　　余其转头见池澍一副谁欠他百八十万的样子，问道“看什么呢？谁又骂你了？”
　　“没人骂我。”
　　“那你眉头皱的这么紧。”
　　池澍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看见雁之珩的断眉，小时候那种愤怒又不自觉的涌上心头。
　　“很明显？”
　　余其抬手往自己脸上比划两下，“是非常。”
　　“再凶点，下次撑场子就可以把你带上了。”

　　于是池澍就把头转过去了。

　　备忘录里躺着刚刚池澍在那篇帖子下看到的，雁之珩的电话号码。
　　池澍攥紧口袋里的手机。
　　鬼使神差的记下这串数字，却没敢再看一眼。

　　这串数字和初三时那串全然不同，备忘录那个号码其实记下那刻自己就后悔了。

　　他应该知道的，这么多年其实早已物是人非，你在意的未必对方也铭记于心。

　　只是手放在删除键上迟迟按不下去，脑中两个小人又开始吵。
　　头又开始痛。

　　干脆把手机一关，从根源解决问题。

　　今天太阳出来一照，昨天的气温让人们仿佛觉得秋天的到来只是错觉。
　　球场上全是人，池澍就穿了件短袖，他把球传给余其后便下了场。
　　打了一场出了一身汗，汗顺着侧脸流进池澍白净的脖子里，球场上不知道谁又进了一球爆发出阵阵喝彩。

　　“池哥。”
　　“你这就下了？”
　　旁边的人递来一瓶水，池澍接过开盖仰头喝了一口。
　　“这场上少说有一半是来看你的。”
　　池澍扯着衣服擦了一把脸，“累了。”

　　说话的叫程北，跟池澍打过几场也算是认识。
　　之前私底下好几次劝池澍来他们篮球社，池澍都给拒了。刚开始他还遗憾，池澍不来篮球社真是暴殄天物。

　　直到上次他听见风声，学校篮球队也在拉拢池澍。他内心莫名生出一股自豪感，颇有一种自己发现的璞玉终于被大家看见的骄傲。
　　“听说篮球队来找你了？”

　　池澍正聚精会神的看场上的比赛，听到问话回过神，想起前几天的信息嗯了一声。
　　“那你去吗？”

　　没看过池澍打篮球之前，别人告诉程北，池澍有多厉害其实他一直是半信半疑的。
　　直到跟他打过几次后，心服口服，直接一个哥一个哥的叫着。

　　“不去。”
　　“为什么啊？你打的这么好在场上可以直接乱杀了，特别是你的三分简直...”
　　裁判的口哨声响起，场上最后一秒，余其一个三分，直接拿下比赛胜利。
　　“我去，帅啊！”

　　话说了一半被口哨声打断，再回头程北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像鱼一样短暂。

　　顺着视线池澍也往场上看，两只队伍在交谈刚刚比赛的发挥，太阳的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
　　观众陆陆续续散场，说话声在场上各个方向响起，声音像网一样把耳朵包住，闹哄哄的。

　　几个女孩，同伴在旁边似乎是怂恿着什么，她们脸红了一片，踌躇着不敢上前。
　　程北瞧见就凑过来用肩膀撞了池澍一下。
　　“赌不赌，那几个是来找你的。”

　　池澍正低着头给余其发消息说自己先走了，闻言道，“不赌，人女孩子事情你少管。”他往下看了眼，“你先管好自己，腿好了没？”
　　听到这个程北马上蔫了，“还没。”

　　正起身要走，打开微信池澍忽然发现微信联系人那处有红点。
　　点开一看，那人的好友请求什么也没写，头像是一副平平无奇的简笔画。

　　“谁阿？”
　　程北转头拿水不小心瞥见，顺嘴问了句。
　　他以为是哪个女孩子这么厉害要到了池澍的微信，因为池澍很少给别人他的联系方式。
　　好奇心害死猫，害死也开口。

　　“嗯？”程北走了几步，见池澍没回声，一回头发现他还停在原地。
　　“怎么了？”
　　池澍收起手机，“没事。”

　　一抬头，池澍和早上照片里的人对视上。
　　两人皆是一愣。
　　雁之珩站在那似乎等了很久，看见人反应过来就朝这边走。

　　程北看见来的帅哥，吹了声口哨，心里默默腹诽：这又是何方神圣。
　　“池哥，认识啊？”
　　池澍不知道开口该怎么说，认识与否有这么重要吗。
　　即便之前形影不离，现在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陌生人而已。

　　“不...”
　　“认识。”
　　不认识还没说完，雁之珩一句认识就落了下来。
　　池澍双手垂在两侧，听到认识那两个字忍不住握紧双拳。
　　看看池澍又看看另外一个人，这架势两个人肯定认识，程北看情况不对，氛围有点奇怪，有点想逃。
　　“那个我去叫一下余其哥。”

　　“我...”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沉默，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前几天。”雁之珩打破僵住的局面。
　　雁之珩的脸比照片上清晰百倍，池澍看了眼又快速撇过头去。
　　篮球场上的人散的差不多，这块场地只有他们两人，落日把天空染成一片红。

　　看着池澍的脸，雁之珩没提起昨天，而是举起自己的手机摇了摇，页面还停留在池澍微信主页。
　　“给通过吗。”
　　他说话声音不大，甚至算得上很温和，声调和小时候比起更低沉，池澍听的莫名心里发酸。

　　雁之珩感觉池澍笑了一下，但嘴角弯曲幅度太小，几乎是转瞬即逝。

　　“通过，当然通过。”看不懂雁之珩现在是什么想法，池澍淡淡开口。
　　“你的亲自来找我，不能不给啊。”

　　听着无比陌生的场面话，池澍疏离的眼神，雁之珩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把原本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六年了，池澍变高了，变瘦了。小学的婴儿肥褪去，脸变的更立体，更有锋芒，依旧招人喜欢。

　　只是眼中多了一层雾，摸不清他在想什么了。

　　这么多变化拼成一道门，只把雁之珩拒之门外。

　　“没想到在这能遇...”
　　“那可真是巧。”
　　池澍打断雁之珩的话，他忽然不想陪雁之珩演一出朋友相见的客套戏。
　　这里没有第三者，雁之珩掩饰过去的态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不知道在演给谁看。
　　从小雁之珩便心思重，这他一直知道。

　　小时候当自己不懂事吧，现在他不想再围着雁之珩转了。

　　以前的事现在提起不合时宜，分开这几年的事池澍也不想听。
　　浮在水中，触不到底的感觉让池澍烦透了。

　　刚一转身，就听见后面传来。
　　“小澍。”

　　听到熟悉的称呼，池澍有一瞬间怔愣。他始终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觉得这一切还在做梦。
　　长大后身边没人再叫过他这个名字，就池芸偶尔还会叫。

　　傍晚气温又降下来，流完汗被风一吹有点冷飕飕的，站在风中池澍却不觉冷。

　　白色小人挥舞着刀败下阵来，黑色小人趾高气昂的占据高地。
　　他的手因为情绪激动微微出汗，攥紧的手倏地松开，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衣服布料。

　　“我还有事，先走了。”

　　“池澍！”
　　余其远远看见池澍，就朝他跑过来。池澍闻声回头，没看见雁之珩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是？”余其没见过以前的雁之珩，见过估计也认不出来。

　　又不是谁都是池澍。

　　“雁之珩。”
　　跑过来时其实或多或少猜到一点，余其脸上没有太惊讶的神色。
　　“你好你好。”
　　就是见过照片，余其依然在心里默默感叹。
　　真帅啊。

　　只是见池澍没有想介绍的意思，跟初中时滔滔不绝跟余其讲雁之珩那会判若两人。
　　他有些拿不准池澍的想法，刚伸出手准备和雁之珩握手，见人池澍已经抬脚走了。

　　程北跟他说让他来看看，这可真是太好看了啊！
　　怪不得没跟着过来，夹在两人中间实在太尴尬。
　　这两人的磁场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

　　余其慌忙跟雁之珩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便马上小跑跟上池澍。

　　“你这就走了？”
　　池澍看了他一眼，“那你跟他聊。”
　　“我不就问问，你急什么？”
　　余其感觉这两天一提到雁之珩，池澍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之前不还跟我说...”

　　池澍实在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晚上吃火锅，我请。”
　　“卧槽，真的假的。”余其立马打开手机，找附近新开那家火锅店的地址。

　　黄枫叶被风一吹，飘进篮球场，落在地上，两个人踩起来咔擦咔擦响。

　　这座城市，用肉眼是不能真正感知秋天的。